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五,寅时三刻。 德胜门城楼上,孙传庭拄着剑,勉强站立。他的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——昨夜的混战中,一支流矢射穿了肩胛,医官勉强包扎止血,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。 城墙上下,到处都是尸体。 明军的尸体被同伴拖到内侧垛口下,一排排摆着,盖着破布或草席。清军的尸体则堆积在城墙根,已经垒起半人多高。血水浸透了砖缝,在初冬的寒风中结成暗红色的冰。 守军已经减员近半。 曹变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,脸上新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,从左额划到下巴。“大人,清点完了。”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,“还能站起来的……不到一万二。” 孙传庭闭上眼睛。三天前,他有两万七千人。三天血战,损失了一万五千。 “箭矢呢?”他问。 “只剩八万支,平均每人不到七支。”曹变蛟顿了顿,“火药更少,只够每门炮再打二十轮。” 孙传庭睁开眼,望向城外。清军大营正在生火造饭,炊烟比前两日更多——这说明皇太极又得到了增援。探马昨夜冒死回报,蒙古科尔沁部的三千骑兵已经抵达,而汉军旗的火炮队也在清晨赶到。 今天,将是最艰难的一天。 “大人,”一个年轻士兵忽然指着东南方向,“您看!” 孙传庭顺着他手指望去。晨雾弥漫的平原上,一支骑兵正在快速接近。看旗号,是明军,但人数不多,大约只有两三千骑。 “是勤王军?”曹变蛟眼中燃起希望。 “不像。”孙传庭皱眉,“勤王军该从南面来,这是东南方向……而且人数太少。” 骑兵越来越近,已经能看清领头将领的盔缨——是红色的。孙传庭心头一跳:红缨盔,关宁军的标识! “是袁崇焕!”他失声喊道。 城墙上一片哗然。援军到了!但紧接着,所有人又陷入困惑——为何只有两三千骑?关宁军不是有一万两千精锐吗? 那支骑兵在距离清军大营五里处突然转向,绕开正面,直扑清军后营。那是粮草辎重所在,守备相对薄弱。 “袁督师这是要……”曹变蛟恍然大悟,“袭扰敌后,为咱们争取时间!” 孙传庭却心中一沉。用两三千骑兵冲击数万大军后营,这是自杀。袁崇焕何等人物,怎么会出此下策? 除非……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:除非他带来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人,而这一击,是绝望中的赌博。 “传令!”孙传庭咬牙,“所有火炮,瞄准清军中军大帐!给我轰!掩护关宁军!”
清军后营,袁崇焕一马当先,手中长枪如龙。 他带来的确实是关宁军最精锐的两千七百骑——全是跟建虏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,每人配三马,星夜奔驰,终于在黎明前赶到。而主力大军,还在三十里外。 这是一场豪赌。赌的是皇太极想不到他会来得这么快,赌的是这两千七百人能搅乱清军阵脚,赌的是孙传庭能抓住机会。 “杀!” 关宁铁骑如尖刀般插入后营。清军显然没有防备,仓促迎战的蒙古骑兵很快被冲散。关宁军纵火烧粮草,浓烟滚滚而起。 中军大帐,皇太极正与诸贝勒议事。 “报——!”探马滚鞍下马,“明军骑兵袭我后营,粮草被焚!” 帐中一片哗然。代善拍案而起:“多少人?” “约两三千骑,看旗号……是袁崇焕的关宁军!”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:“袁崇焕……他来得倒是快。”他起身走到帐外,望着后营方向的浓烟,忽然笑了:“传令:放他们进来。” “大汗?”多尔衮不解。 “袁崇焕这是孤注一掷。”皇太极淡淡道,“他用两三千骑兵袭我后营,无非是想搅乱我军,为北京守军争取喘息之机。既然如此,咱们就将计就计——放他进来,再合围歼灭。没了这支骑兵,北京城,唾手可得。” 诸贝勒恍然大悟。多尔衮抚掌笑道:“大汗妙计!袁崇焕这是自投罗网!” 命令迅速传下。原本正在合围的八旗骑兵忽然放缓了速度,故意留出一个缺口。袁崇焕率军左冲右突,渐渐深入敌阵。 城墙上,孙传庭看出了端倪。 “不对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建虏在故意放他们进去!这是陷阱!” “那怎么办?”曹变蛟急问。 孙传庭死死盯着战场。袁崇焕的骑兵已经深入清军阵中一里有余,四周的八旗兵如潮水般合拢。一旦包围圈形成,这两千七百人必死无疑。 “火炮!调整射程!覆盖袁督师前方三百步区域!”孙传庭嘶声下令,“给他轰出一条路来!” 火炮轰鸣。但距离太远,炮弹大多落在空处。只有少数几发砸进了清军骑兵队中,造成的伤亡有限。 袁崇焕也察觉到了危险。他勒住战马,环顾四周——八旗兵从三面合围而来,只有来路方向兵力稍薄。 “弟兄们!”他高举长枪,“随我杀出去!不能死在这里!” 关宁军调转马头,向来路突围。但清军显然早有准备,那个“缺口”迅速被填上。箭如雨下,冲在最前的几十骑瞬间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。 “督师!冲不出去了!”祖大寿满脸是血,“怎么办?” 袁崇焕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八旗兵,又望向远处北京城高大的城墙。还有不到三里,却如天堑。 “往西!”他忽然想到什么,“往西是永定河!河滩地软,骑兵难行,咱们从那里冲!” 这是绝境中的险招。永定河此时虽未封冻,但河水不深,河滩遍布淤泥。骑兵冲进去,速度大减,简直是活靶子。但这也是唯一可能撕开包围圈的方向。 “走!” 两千余骑转向西冲。清军显然没料到这一着,西面的包围圈最薄。关宁军拼死冲杀,硬是在八旗兵的阵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。 代价惨重。冲出来的,只剩一千五百骑。 而前方,就是遍布淤泥的永定河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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