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里,气氛同样凝重。 张彝宪跪在御案前,额头贴地:“万岁爷,这是今日上午的消耗清单。照此速度,箭矢最多还能支撑三天,火药五天,粮食倒是充足,但……” “但什么?”李明问。 “但伤药不足。”张彝宪抬起头,眼中满是血丝,“太医院和各药铺的库存,只够救治今日的伤员。明日若再有这么多伤亡……” 李明沉默地看着清单。数字冰冷而残酷,每一个数字背后,都是一条人命,一个家庭。 “王承恩。”他唤道。 “老奴在。” “传旨,征用全城所有药铺、郎中。凡有藏匿药材、拒不效力者,以通敌论处。”李明顿了顿,“再开内帑,悬赏民间偏方、秘药。只要能治伤,不论贵贱,一律重赏。” “遵旨。” 王承恩正要退下,李明又叫住他:“周延儒那边如何?” “周阁老……”王承恩斟酌着用词,“倒是尽心尽力,调度物资也算及时。只是老奴听说,他府上昨日深夜,有几个御史登门……” 李明冷笑:“都这种时候了,还有心思搞小动作。” 他从御案下拿出一份密报,那是锦衣卫今早送来的。上面详细记录了昨夜进出周府的每一个人,以及他们在府中逗留的时间。其中就有那个在朝堂上弹劾孙传庭最凶的年轻御史。 “让他们跳。”李明将密报扔回案上,“现在跳得越欢,将来摔得越惨。” 正说着,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被两个太监搀扶着进来,扑通跪倒: “万岁爷!孙大人……孙大人让卑职禀报,德胜门虽守住,但勇卫营伤亡惨重。若建虏明日再如此猛攻……恐难支撑!” 御案后的李明,手指微微收紧。他看向墙上悬挂的北京城防图,目光落在德胜门的位置。那里已经被朱笔圈了三次,每一次都代表一次惨烈的攻防。 “告诉孙传庭,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朕知道他的难处。但再难,也要守住。最多再守两天,援军必至。” “援军?”传令兵茫然抬头,“哪来的援军?勤王军最快也要五天后才能到……” “这个你不用管。”李明站起身,“你只需告诉孙传庭,也告诉所有守城将士:朕与你们同在。城在朕在,城破朕亡。” 传令兵浑身一震,重重磕头:“卑职……明白了!” 传令兵退下后,李明重新坐回御案后。他看着王承恩:“袁崇焕到哪儿了?” “按昨夜的塘报,关宁军已过香河,距京师不足百里。若急行军,明日傍晚可到。” “明日傍晚……”李明沉吟,“太晚了。让锦衣卫派快马传旨:命袁崇焕轻装疾进,抛下所有辎重,只带骑兵,务必于明日午时前赶到!” “可是万岁爷,没有辎重,关宁军到了也无力再战……” “到了就有力了。”李明打断他,“北京城里有粮草,有军械。他们只要人到了就行。” 王承恩恍然大悟——这是要拼最后一把了。用关宁军这支生力军,在皇太极最意想不到的时候,给他致命一击。 “老奴这就去办!” 王承恩匆匆离去。殿内又只剩下李明一人。他走到窗前,推开窗户,寒风灌入,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和隐约的血腥气。 远处城墙方向,黑烟仍未散尽。 两天。他还要这座城,再坚持两天。
夜幕降临,但北京城无人能眠。 城墙上的守军在轮换休息,工匠和民夫在抢修破损的垛口、补充物资。徐骥在正阳门新筑的敌台里,借着火把的光亮,检查火炮的磨损情况。 “徐大人,今日这棱堡确实管用。”一个炮手一边擦炮管一边说,“建虏从两边攻,咱们的火力都能覆盖到。要是九门都有这玩意儿,他们根本靠不近城墙。” 徐骥点点头,心中却无多少喜悦。棱堡虽好,但筑得太慢。而且今日清军已经找到了应对之法——用厚重的湿棉被覆盖冲车,能有效抵挡霰弹。战争就是这样,你出招,敌人拆招,永远在博弈。 “徐先生。” 徐骥回头,看见张彝宪提着灯笼走来,脸色苍白。 “张公公?您怎么上城墙了?这里危险……” “万岁爷让奴婢来的。”张彝宪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,“这是全城物资的最新账目。万岁爷说,让您和孙大人看看,哪些地方还能挤出些东西来。” 徐骥接过册子,借着火光翻看。越看眉头皱得越紧:“火药只剩五万斤了?前日不是还有八万……” “今日各门消耗太大。”张彝宪叹气,“尤其是您改良的霰弹炮,威力大,但用药也多,一门炮一天就要打掉二百斤火药。” “箭矢也只剩三十万支,按今日的消耗,确实只够三天了。”徐骥合上册子,“看来得想想别的法子。” 正说着,城墙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有人大喊:“走水了!走水了!” 两人急忙探头望去,只见城内不远处,一座粮仓方向浓烟滚滚,火光冲天。 “那是……京通仓!”张彝宪脸色大变,“那里存着二十万石军粮!” 徐骥心头一沉。粮仓失火,绝非偶然。是意外,还是…… “快去救火!”他朝城下大喊,又对张彝宪说,“张公公,劳您立刻回宫禀报万岁爷!这火起得蹊跷!” 张彝宪跌跌撞撞跑下城墙。徐骥则带着一队士兵冲向粮仓。路上,他脑子里飞快转动:粮仓重地,向来戒备森严,怎么会突然失火?如果是人为纵火,目的是什么?打击守军士气?制造混乱?还是…… 他忽然想起王承恩前日私下跟他说的话:朝中有人不希望皇上打赢这一仗。 “快!再快些!”徐骥催促士兵。 等他们赶到京通仓时,火势已经蔓延开来。几十座仓廒,有五六座已经烧成了火炬。守仓的士兵和赶来的百姓正在泼水救火,但火太大,水太少,杯水车薪。 “分两队!”徐骥下令,“一队救火,一队把还没烧到的粮食抢运出来!” 士兵们冲进火场。热浪扑面而来,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。徐骥用湿布捂住口鼻,亲自指挥搬运。一袋袋粮食被扛出仓廒,堆在空地上。 “大人!东面三号仓有人!”一个士兵大喊。 徐骥冲过去,只见三号仓门口,几个士兵正和一个黑衣人搏斗。那黑衣人武功极高,手中短刀连伤三人,眼看就要突围。 “放箭!”徐骥毫不犹豫。 几个弓箭手张弓搭箭,黑衣人虽然躲开了大部分,但腿上还是中了一箭,踉跄倒地。士兵们一拥而上,将其制服。 徐骥走过去,扯下黑衣人的面罩——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相貌普通,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。 “谁派你来的?”徐骥冷声问。 黑衣人闭目不答。 “搜身!” 士兵们仔细搜查,从黑衣人怀中搜出火折子、火油瓶,还有一块腰牌。徐骥接过腰牌,就着火光一看,瞳孔骤然收缩。 腰牌上刻着:东厂缉事。 东厂的人?怎么可能?东厂是皇上亲掌的侦缉机构,怎么会纵火烧粮仓? 除非…… 徐骥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:除非东厂里,也有内奸。 “把他押下去,严加看管!”他沉声道,“记住,要活的!此事关系重大,不许走漏半点风声!” “是!” 粮仓的火终于在子时前后被扑灭。清点损失,烧毁粮食五万石,抢救出十五万石。不幸中的万幸。 徐骥站在焦黑的废墟前,手里攥着那块东厂腰牌,心中冰凉。 敌人,不仅在城外。 也在城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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