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记旗袍铺开分店那天,天还没亮我就醒了。
窗外下着细雨,淅淅沥沥敲在瓦片上,像谁在轻轻弹奏琵琶。我起身推开窗,潮湿的空气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涌进来,把阁楼里沉闷的暑气冲淡了些。
楼下已经有动静了——是傅文佩在厨房准备早点。她总是这样,心里有事就睡不着,非得找点活计做才踏实。
我穿好衣裳下楼,看见母亲正往篮子里装刚蒸好的桂花糕,一个个雪白晶莹,冒着热气。
“妈,起这么早?”
“睡不着。”傅文佩抬起头,眼下有些乌青,但眼神清亮,“依萍,你说……今天会顺利吗?”
我走过去,握住她的手。那双手因为常年做针线活,指节有些粗大,掌心有薄茧,但此刻却在微微发抖。
“会顺利的。”我说得肯定,“咱们准备了这么久,该想的都想到了,该做的都做了。剩下的,就看天意。”
话虽这么说,我心里其实也忐忑。
这家分店,我们投入了太多心血。不光是钱——虽然钱也投了不少,把书店这几个月的盈利都填进去了。更重要的是期望,是那个藏在心底的、不敢说出来的梦想:让“傅记旗袍”成为上海滩叫得响的名字。
“先吃点东西。”傅文佩把一块桂花糕递给我,“吃完咱们早点过去,再做最后检查。”
我们坐在小桌旁吃早点。雨声淅沥,屋里只有咀嚼的细微声响和煤油灯芯噼啪的轻响。
“可云说她今天一早就去店里。”傅文佩轻声说,“那孩子……越来越能干了。现在店里一半的绣活都是她做的,客人夸她手艺好,她还会脸红。”
我笑了:“可不是。上个月秦太太那件披肩,可云绣的牡丹,秦太太喜欢得不得了,又多订了三件。”
“梦萍也说要来帮忙。”傅文佩又说,“她说今天学校没课,可以来一整天。这孩子……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确实不一样了。上辈子的梦萍,这时候正忙着逛街、看电影、跟同学攀比衣裳首饰。这辈子的她,却愿意在旗袍铺里学手艺,帮忙招呼客人。
变化的不只是她。
是我们所有人。
吃完早点,我和傅文佩撑着伞出门。清晨的弄堂很安静,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,窗纸上映出模糊的人影。雨打湿了石板路,泛着幽暗的光。
分店开在霞飞路中段,离总店隔两条街,但位置更好——对面就是大光明电影院,旁边是永安百货,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
我们到的时候,可云已经到了。她正在擦玻璃橱窗,看见我们,连忙放下抹布跑过来:“依萍姐,佩姨,你们来了!”
“你怎么这么早?”我问。
“睡不着。”可云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想着今天开张,就早点来了。橱窗我擦了三遍,保证亮堂堂的。”
我看了看橱窗。确实亮,能照见人影。里面陈列着三件旗袍样品——一件藕荷色香云纱的宴会装,领口绣着细密的茉莉花;一件月白色杭纺的日常装,样式简洁大方;还有一件宝蓝色织锦的长旗袍,雍容华贵。
“样品谁选的?”我问。
“我选的。”可云小声说,“不知道合不合适……要是不好,我再换。”
“很好。”傅文佩走过去,仔细看了看,“这三件,正好代表了咱们店里的三种风格——雅致、简约、华贵。可云,你眼光越来越好了。”
可云的脸红了,眼睛却亮晶晶的。
正说着,梦萍也来了。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学生旗袍,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,手里提着一个竹篮。
“依萍姐,佩姨,可云姐!”她笑着跑过来,“我带了点心来!是我自己做的绿豆糕,你们尝尝!”
竹篮里整整齐齐码着绿豆糕,淡绿色,印着花纹,一看就是用心做的。
“你还会做点心?”我有些惊讶。
“跟家里的厨娘学的。”梦萍吐了吐舌头,“她说女孩子总要会点厨房里的手艺。我想着,今天开张,万一客人多,咱们忙得没空吃饭,可以垫垫肚子。”
傅文佩拿起一块尝了尝,点点头:“甜度刚好,口感细腻。梦萍,你手真巧。”
梦萍笑了,那笑容里有种朴实的满足感。
雨渐渐小了。我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——整理布料,检查针线,核对价目表,擦拭桌椅……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。
上午八点,雨停了。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,把湿漉漉的街道照得闪闪发亮。
顾慎之准时出现。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衫,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好的兰花。
“陆小姐,傅阿姨,恭喜。”他把兰花放在柜台上,“兰花清雅,配旗袍正好。”
“谢谢顾教授。”傅文佩接过花,眼里有笑意,“您总是这么周到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顾慎之说,“皮埃尔先生一会儿也来,他说要亲自送第一批印刷好的宣传单。”
正说着,方瑜和林婉清也到了。
方瑜抱着一大束百合,香气扑鼻:“开业大吉!祝生意兴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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