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1998年,洪水会冲开金库的大门。这局棋会在央行地下金库接着下——你那枚铜鱼,本该是镇库的压胜钱。”
李顾问的棋子轻轻叩在“天元”,锈丝从棋盘裂缝里钻出,如活蛇一般攀上华青山的手腕,勾勒出一道道历经坎坷的道纹。
华青山忽然笑了:
“洪水?”
“不。”
李顾问摇头,
“是铜锈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棋盘上的铜鱼猛地颤动起来,二十四户被遗忘的姓氏——“芲”字锈迹最深,像是被人用血狠狠描过。
明远和尚的僧袍无声拂过门槛,手中念珠忽地断了线,乌木佛珠砸在地砖上,“哒哒”声如铜钱落案。
低头细看,那哪里是佛珠?
分明是一枚枚磨得锃亮的“乾元重宝”,滚落时彼此碰撞,脆响如刀剑相击。
风吹动案头《金刚经》残卷,泛黄纸页上的凡所有相四字突然渗出铜绿。
施主...
明远刚开口,忽见李顾问的茶盏倒映出自己前世:
一个捧着鱼币化缘的游方僧,额间烙着盐课司的火印。
他一愣止步。
后面的唐守拙不由得的退后半步,踩着了满地佛珠,一滑步,公文包摔开,里头的文件散落一地——199X年分税制改革提案的边角已被不知何时渗出的铜绿浸透,字迹模糊如古墓出土的残简。
明远和尚俯身拾起一枚“佛珠”,指腹擦过,露出底下的真实模样——一枚铸造失败的“开元通宝”,背面阴刻着“宝源山盐课司”的小篆。
禅房里,铜鱼棋局仍在继续,锈气愈发浓重,呼吸间甚至能尝到那咸涩的、如同1978年卤水翻涌的味道。
华青山抬手,棋子落下。
窗外暴雨忽至,雨水冲刷着古老的寺庙飞檐,檐角悬挂的风铃在风中摇曳,却无人听见——那铃舌竟是半枚鱼形币,每一晃荡,都像在无声地说:
“盐铁之利,始于先秦,终于今日。”
......
风雨皆小。
华青山缓缓睁开眼睛。
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地面上——那里有一滴未干的茶水,正静静映着窗外的云影,像是悬浮在虚无中的一点微光。
随后,视线才慢慢抬起,看向站在门前的唐守拙和苏瑶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
声音苍老,却沉如古井底部的铜钟,一字一响,震得人心头发颤。
唐守拙赶忙低头行礼,苏瑶亦随之欠身,动作比往常迟缓半分——她总觉得,刚才踏进这间禅房时,衣角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。
“华老先生,李顾问。”
李顾问没有抬头,仍旧盯着手中的茶盏,茶汤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铜锈,轻轻一吹,便荡漾开来,如某种活物的鳞片。
而华青山的目光却像一柄锈蚀的青铜尺,一寸寸丈量着唐守拙的五脏六腑。
禹步欲动,气脉未通。
唐守拙暗自调整呼吸,试图感知周遭的气息——这是他多年修行的本能。
可刚一催动意念,便猛然僵住:
没有“炁”。
不是稀薄,不是微弱,而是彻底的“空”。
仿佛自己站在虚空之中,四下无凭无依,甚至连脚下的地都是不存在的。
他浑身发冷,赶紧收回意识,额角已沁出冷汗。
再一抬眼,李顾问依然盯着茶汤,似乎对周遭一切毫无察觉。
而华青山……
华青山正看着他。
那眼神不像在看凡人,倒像是看穿了千年因果,看透了他身上每一寸血肉的来历——甚至看清了那些连唐守拙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旧事。
空气凝固了半晌。
最终,华青山微微点了点头,示意他们落座。
“茶凉了。”
他低声说道,同时将面前的棋局轻轻一抹,二十四枚铜鱼瞬间翻覆,化作一滩浑浊的锈水,缓缓渗入木纹。
明远的木屐声在廊下渐远,禅房内骤然静了下来,只剩铜炉余烬偶尔噼啪一声,将最后一缕苍白的篆烟扭曲成上古文字的形状。
苏瑶双手叠放在膝前,指尖微凉。
她想起临行前爷爷的叮嘱——那段往事埋得太久,久到连硝烟都锈蚀成了铜绿。
华老,家祖苏裕托我代问安好。
她声音清澈,像捧出了一枚被岁月磨亮的银元,
他说……1943年冬天,新四军团部突围时,若不是您——
背着药箱的伙夫—华头那一锅马肉汤。
李顾问忽然用茶匙敲了敲盏沿,铜锈与青瓷碰撞出碎玉般的清响。
他嘴角噙着笑,目光却仍锁着茶汤里沉浮的铜鳞,
苏团长右腿的弹片,是用盐场熬卤的铜勺把头剜出来的。
都不知道的是,华老用日军弹壳熔铜炉,药箱里的止血散混着香灰,无数伤兵说喝下都说后齿间有钟鼎文的苦味,这些人到现在都还活着。”
“嗯”
苏瑶的声音很轻,却在屋内荡出金铁回响。
“爷爷说,正是那锅汤,让他们都增强了信念和无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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