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深处,那些由古老盐脉沁出的晶簇,像是被井下某种神秘力量的余波唤醒,从最幽暗的角落开始,渐次亮起幽蓝、惨绿与暗红的磷光。
光晕流转间,张瞎子遗落在此的几片不规则盐晶碎片,开始违背物理规律地缓缓挥发,每一缕升腾的盐汽都裹挟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历史尘埃——那是石达开战船在江心焚毁时混入硝烟的盐灰气息,也是历代盐工血汗与魂灵沉淀的苦涩。
这一切异变都在寂静与黑暗中悄然发生,如同命运齿轮在暗处悄然啮合。
而仰面倒在碎石间的唐守拙对此毫无知觉。
整整七个小时后,当那股来自地核深处的脉动稍稍平复,急救队的强光探照灯才如利剑般,艰难地刺破尚未散尽的盐尘与黑暗。
灯光首先映照出的,是张瞎子那已非人形的遗骸。
他的身躯,连同那身破旧的工装,已然与矿井环境彻底同化,凝成了一尊姿态扭曲、却细节宛然的晶莹盐雕。
盐晶内部封存着他最后一刻的神情——独眼圆睁,仿佛仍在凝视着某个常人不可见的深渊。最令人心悸的是,他工装上衣口袋里,那本从不离身、已被翻得毛边的《南华经》残页,被一种暗金与晶红混杂的“血液”完全浸透。
血渍没有污损纸页,反而如同特殊的显影液,让纸张纤维下隐藏的另一幅图景浮现出来:
那是一幅用极细朱砂线条勾勒的“大巴河古盐道秘径图”。
图中那些代表古道、矿洞、暗河的蜿蜒线条,与象征地炁流动的金色光脉交织,此刻正随着救援人员的靠近,仿佛被唐守拙微弱的生命气息吸引,化作丝丝缕缕可见的流光,从他无意识摊开的掌心劳宫穴钻入,沿着他体内因祸得福、初被打通的炁脉逆行而上,最终无声无息地汇入他心窝深处那片刚刚开辟的、混沌未明的“心斋之田”。
担架被缓缓抬出矿井口,重见天光。
昏迷中的唐守拙,左手五指却如铁钳般死死攥着那把沾满血锈与盐渍的鹤嘴镐,无论如何也无法掰开。
没有人注意到,镐柄上那几个属于张瞎子的、已结晶化的模糊手印,正随着唐守拙的脉搏微颤,以一种超越物质置换的奇异方式,将内里蕴含的、老矿工毕生与盐煞打交道所积累的“抗性”与“印记”,如同骨髓移植般,丝丝缕缕地渗入唐守拙的骨骼深处,开始悄然重塑他的造血系统与生命本源。
急救车一路呼啸,驶过夜色中的小鱼沱。
岸边火锅店俗艳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,断续扫过唐守拙苍白的面容。
就在某一瞬,红光掠过他的印堂时,旁边的护士惊骇地看到——年轻人眉心皮肤之下,竟清晰地浮现出一幅微缩的、发光的光脉走向图,其曲折纹理与那页《南华经》残页上显现的朱砂标记严丝合缝,仿佛那古盐道地图已烙印进他的灵魂,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煤矿事故过去一周后,唐守拙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醒,身体逐渐康复,却迎来了更内在的诡异变化。
他惊奇地发现,寄宿于自己肺腑深处的那条“祝由盐蛇”(由尘肺异变与盐脉煞炁结合所生),其行为竟开始严格遵循月相盈亏。
满月银华最盛之时,它会变得异常活跃,那半透明的蓝鳞身躯悠然游弋至他的左耳窍,尾鳍轻扫鼓膜,带来阵阵酥麻,同时一段段沙哑低沉、仿佛穿越时空的《南华经·应帝王》篇偈语,便如直接写入脑髓般清晰响起:
“无为名尸,无为谋府……无为事任,无为知主……”
他当时猛地睁开眼,瞳孔骤缩,映出对面墙上因潮湿而留下的斑驳水渍——那原本无序的水痕,竟随着盐蛇在他耳内的游走低语,开始诡异地蠕动、扭曲,最终汇聚成一张模糊却特征鲜明的脸:是张瞎子!
而到了月晦无光之夜,它则异常安静,静静蜷缩于脐下三寸的丹田气海之处,蛇口微张,似在吞吐着从地底传来的、微弱而精纯的地炁,与他自身的呼吸形成奇异的共鸣。
又一个夜晚。
护士轻轻推开病房门,手中托盘里的器械发出细微碰撞声。
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,缓缓爬上窗棂,将病房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斑驳空间。
唐守拙明明紧闭着双眼,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,却能无比清晰地“内视”到自己胸腔内的情况——
那一根根肋骨,不再是健康的象牙白,而是仿佛被井下岁月浸染,粘附着密密麻麻、细如煤尘的黑点,恰似记忆中二叔公给的那盏永兴煤矿老宿舍里、被煤烟熏得焦黄皲裂的玻璃灯罩。
当冰凉的酒精棉签擦过他手背静脉时,唐守拙的指尖因体内盐蛇游走带来的异样感而剧烈地无意识蜷缩。
他只好紧紧闭住双眼,假装仍在昏睡。
他能“看”到,那盐蛇正顺着他的脊椎,如同沿着一条无形的盐脉古道,缓缓向上爬行,目标直指他的耳道。
直到此刻,唐守拙在极度的清醒与感知中才彻底明白,那正是体内这条盐蛇,不知疲倦地啃食、清理他肺叶深处经年累积的煤渣与煞气时,所散发出的、介于现实与灵异之间的“味道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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