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目光,原本是落在白药师身上,带着审视与权衡,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,牢牢定在了那片原本光洁、如今却布满紫红与浅褐印记的小臂上。
一种极其陌生而强烈的冲击,如同冰冷的箭矢,瞬间穿透了常年覆盖在他心头的坚冰。
那些疤痕,他认得。有些是反复灼烫留下的印记,有些是利刃划开皮肉后愈合的凸起,还有些是溃烂后留下的坑洼……每一道,都诉说着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,一次次以身犯险的决绝。
他仿佛能透过时光,看见苏沐禾在昏暗的灯火下,眉头紧锁地将未知的草药汁液滴上自己的伤口,记录下每一次身体的战栗与痛楚。
一股沉甸甸的东西,压在了他的胸口,让他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迟滞。
那是……亏欠。
他霍去病一生纵横沙场,受过的伤不计其数,身上纵横交错的刀枪剑戟之痕,是荣誉的勋章,他从不以为意。
他也见过太多部下为他、为大汉江山流血牺牲,他感念,他抚恤,他背负着他们的期望与性命,但那更多是一种居于上位的责任与痛惜。
可苏沐禾手臂上的这些疤痕,不同。
它们并非来自于金戈铁马的正面冲杀,而是源于暗处无声的毒害,源于他霍去病一个人的困境。
这个年轻的医者,本可置身事外,却为了解开他身上的枷锁,默默地、一次又一次地将痛苦施加于自身。
这不再是广义上的牺牲,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、单向的、沉静的奉献。
一丝极细微的刺痛感,顺着他的经脉,悄然划过心尖。
他想起苏沐禾每次递上药汤时那专注而期待的眼神,想起他夜里就着月光翻阅医书时单薄的背影……原来在那平静的表象下,竟隐藏着如此惨烈的试探。
霍去病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分,那习惯于发号施令、掌控一切的将军,在此刻,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脱离掌控的情绪——一种深切的怜惜与动容。
这情绪如此陌生,以至于让他体内那原本平稳运行的内息,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涟漪,引动了潜藏毒素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,但旋即被他以更强的意志力压了下去。
他的目光从那些疤痕上抬起,再次落在苏沐禾清瘦而坚定的侧脸上。少年眼中清澈的光芒,与他臂上的狰狞痕迹形成了无比刺目的对比。
深邃的眼眸中,那惯常的锐利与冷峻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,荡开了一圈复杂的波动。
那里面有惊讶,有恍然,有赞许,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重得化不开的承诺与决意。
他依旧沉默着,如同亘古的山岩。但在这短暂的刹那,他心中已然立下誓言:
此子之情谊,重逾千金。此番若能解此剧毒,重获新生,他日必不负此赤诚。
这并非上位者对下属的赏赐,而是强者对另一份纯粹灵魂的郑重回应。
苏沐禾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药师身上,并未察觉身后那位“管事”心中掀起的这场无声波澜。
而这波澜,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深刻地,烙印在了霍去病的心底。
白药师看着苏沐禾手臂上的疤痕,又看了看那玉盒中的老参,最后目光再次扫过沉默的霍去病,那锐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,直视本源。
良久,他哼了一声,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:“倒是颗好苗子,可惜脑子不太灵光,试药是这么试的?” 他侧身让开门口。
“进来吧。至于留不留你,等老夫诊过脉再说。”
竹屋内陈设极为简单,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。几张竹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和器皿,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浓郁的草药气味。中央仅有一张木桌,几张竹凳。
白药师示意霍去病在桌旁坐下,自己则坐在对面。他没有急于诊脉,而是仔细端详着霍去病的面色、眼瞳,甚至示意他伸出舌头查看。
“气息沉雄,体魄强健,外伤愈合力远超常人。”白药师缓缓道,目光如炬,“可惜,内里却被蛀空了。你这毒,中得有些年头了。”
霍去病心中微凛,这药师眼光果然毒辣。他依言伸出手腕。
白药师三指搭上霍去病的腕脉,闭目凝神。他的眉头起初微微蹙起,随即越皱越紧,手指甚至微微调整了几次位置,似乎在捕捉那极其隐晦的脉象变化。
苏沐禾站在一旁,屏息凝神,不敢打扰。
良久,白药师才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凝重:“好刁钻的东西!若非你底子雄厚,内息精纯,恐怕早就被它磨得油尽灯枯了。此毒并非猛烈之毒,而是‘蚀脉散’一类,其性阴寒粘滞,专门侵蚀经脉,阻碍内力运行,初期症状不显,如同湿邪入体,缠绵难愈,日久则经脉萎缩,功力尽废,终至生机断绝。”
蚀脉散!苏沐禾心头一震,他只在某些极为古老的医籍残卷上见过这个名字,据说配制之法早已失传。
“此毒可能根除?”霍去病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,声音依旧平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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