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暮辰的命令很快便得到了执行。钦差行辕的属官们第二日便进驻了扬州府衙的户房与漕运分司衙门,开始调阅近三年的账册。一时间,扬州府上下官吏人心惶惶,尤其是那些曾在潘世璋手下任职、或与赤焰帮有过不清不楚往来的官员,更是如坐针毡。
与此同时,钦差大人即将亲赴松江府视察海塘工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。这看似是一项与清丈田亩、推行新法关联不大的例行公务,却也让许多人暗自松了口气,以为这位年轻的钦差初来乍到,不过是走个过场,重心并未完全放在那棘手的新政上。
然而,他们低估了沈暮辰。核查账册与视察海塘,都只是他布下的疑阵。真正的杀招,在暗处。
是夜,扬州城“苏记”绸缎庄的后院密室。
沈暮辰褪去了官服,一身墨色常服,与“苏记”扬州分号的大掌柜——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、年约四旬的中年人苏文柏对坐。
“苏掌柜,京中一别,许久未见。”沈暮辰语气平和。苏文柏是苏家的老人,早年曾跟随苏擎在军中效力,后因伤退役,被安排经营江南的产业,实则为苏家情报网络在江南的重要节点。
苏文柏恭敬行礼:“姑爷言重了。小姐的信物和密信,小人已收到。姑爷但有吩咐,‘苏记’上下,万死不辞。”
沈暮辰点头,直接切入正题:“潘世璋、厉天雄虽已伏法,但江南根基未动。我此次南下,明为推行新政,实则为陛下彻底清扫江南污秽。苏掌柜在此经营多年,可知如今江南官场,谁在暗中串联,抵制新政?赤焰帮残余,又藏身何处?”
苏文柏神色凝重,压低声音道:“姑爷明察。自潘世璋倒台,江南官场看似由朝廷新派官员接管,但地方士绅势力盘根错节,新任官员多有掣肘。据小人探查,暗中串联抵制新政的,是以扬州大盐商杜万年、苏州织造世家林家,以及几位致仕回乡的翰林学士为首。他们利用乡谊、姻亲关系,联络各地士绅,或明或暗抵制清丈田亩,更在民间散布流言,说新政乃是与民争利,盘剥百姓。”
“杜万年……林家……”沈暮辰记下了这两个名字。盐商与织造,皆是江南最富有的阶层,也是旧有利益格局的最大受益者,他们跳出来反对,并不意外。
“至于赤焰帮余孽,”苏文柏继续道,“行事极为隐秘。潘世璋倒台后,他们便化整为零,似乎并未完全散去。小人手下的人曾发现,原赤焰帮的二号人物,‘鬼书生’吴先生,曾在松江府一带出现过。但此人狡诈如狐,行踪不定,我们几次追踪,都被他甩掉了。”
“松江府?”沈暮辰眸光一凝。他放出风声要去视察海塘,地点正是松江府!这难道是巧合?
“还有一事,颇为蹊跷。”苏文柏补充道,“近日,有一批来自北地的皮货商人异常活跃,与杜万年等士绅往来密切。但据我们观察,这些人举止彪悍,不似寻常商贾,倒更像……行伍出身。”
北地商人?行伍出身?沈暮辰心中警铃大作。江南与北地商贸往来本属正常,但在这个敏感时期,出现这样一批人,并与抵制新政的士绅头目密切往来,其背后意味,令人深思。难道二皇子燕霖虽死,其在北地的残余势力,仍未死心,还想与江南的反对势力勾结?
线索纷繁复杂,看似无关,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——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,正在江南重新汇聚,意图阻挠新政,甚至可能抱有更大的阴谋。
“苏掌柜,有劳你继续盯紧杜万年、林家,以及那批北地商人。重点查清他们密谈的内容,以及资金往来。至于赤焰帮余孽和那个‘鬼书生’吴先生,”沈暮辰眼中寒光一闪,“我亲自去会一会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沈暮辰表面上按部就班,每日听取属官核查账册的汇报,并准备着前往松江府的一应事宜。暗地里,他则通过苏文柏的渠道,调动“苏记”的暗线,对杜万年、林家进行了严密的监视,并开始部署前往松江府调查赤焰帮余孽的行动。
然而,对手的反击,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。
这日,沈暮辰正在行辕书房分析各方情报,一名属官匆匆来报,脸色难看:“大人,不好了!前往江都县核查田亩的刘主事……被人打了!”
“什么?”沈暮辰眉头一皱,“怎么回事?细细说来!”
属官回禀,刘主事奉命带人前往江都县,准备先行试点清丈田亩。谁知刚到地方,还未开始工作,便被当地一群“乡民”围住,声称清丈田亩是官府要加税的由头,群情激奋之下,不仅砸了丈量工具,还将刘主事及几名随行吏员打伤,若非县衙差役及时赶到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乡民?”沈暮辰冷笑。这手段并不高明,无非是地方势力煽动无知百姓,给新政一个下马威,试探他这位钦差的反应和底线。
“刘主事伤势如何?”
“皮肉伤,但……惊吓不小。”
“传令下去,刘主事安心养伤。此事,本官亲自处理。”沈暮辰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。
他明白,这只是开始。若他此时退缩或处理不当,接下来将会有更多的“乡民”闹事,新政将寸步难行。
就在他思索如何破局之时,又一名护卫快步而入,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。
沈暮辰打开拜帖,里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:“今夜子时,瘦西湖畔,醉月亭。故人邀约,事关漕运旧案,望大人拨冗一见。”
故人?漕运旧案?
沈暮辰盯着那行字,目光深邃。这突如其来的邀约,是陷阱,还是转机?在这暗潮汹涌的江南,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他沉吟片刻,对护卫道:“回复送帖之人,本官准时赴约。”
他倒要看看,这深夜邀约的“故人”,究竟是何方神圣,又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消息。江南这盘棋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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