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幕:北辰城外的万民伞
永昌三十四年九月十六,秋分。
时近黄昏,北辰城南门外十里处的“接官亭”前,黑压压的人群从官道两侧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。没有官府组织,没有兵丁驱赶,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,箪食壶浆,翘首以盼。
他们在等一个人。
“来了!来了!”眼尖的孩童爬上树梢,指向北方官道尽头。
地平线上,先是一面玄底金星的“北辰”大旗迎风招展,紧接着,是绵延数里的队伍。没有战马的嘶鸣,没有盔甲的铿锵,只有整齐沉稳的脚步声,以及车轮碾过官道的辘辘声。
萧北辰巡边半年,今日归京。
他此行非为炫耀武力,而是视察新政。自春至秋,遍历九郡:在朔方验收新修的水利,在北海巡视扩建的盐场与船坞,在阴山检阅屯垦堡,在碎叶接见各国使节,在狼山调解山林部族纠纷,在河间观摹秋收,在云中探访蒙学,在祁连踏勘丝路新道,最后在定边郡主持了与中原流民的安置仪式。
所到之处,轻车简从,不住官署,多宿驿馆甚至民家。白日与老农话桑麻,与工匠论技艺,与蒙童考功课;夜晚则挑灯批阅各地呈文,召见郡县官吏,问政得失。
此刻归程,他的车驾简朴得令人惊讶:一辆不加装饰的四轮马车,由两匹寻常的河曲马牵引。车前四名亲卫开道,车旁仅有陆文渊、秦风等数名文官骑马随行。没有旌旗蔽日,没有鼓乐喧天。
然而,当车驾渐近接官亭时,沿途的百姓却齐刷刷跪倒。
不是被强迫的跪拜,而是发自肺腑的躬身。白发老翁颤巍巍伏地,青壮汉子单膝点地,妇人拉着孩童深深作揖。没有人高呼“万岁”,只有压抑的啜泣与喃喃的低语:
“王爷一路辛苦……”
“苍天有眼,给咱们北境派来这么位主子……”
“爹,那就是北辰公吗?他看着……好和气。”
更震撼的场面在接官亭前。
亭前空地上,数百把“万民伞”层层叠叠,堆成了一座五彩斑斓的小山。这些伞大小不一,材质各异:有精致的绸伞,有朴素的油纸伞,有草原的皮伞,有西域的织锦伞……每把伞的伞面上,都用笔墨、刺绣、甚至刀刻,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。
朔方郡老农献的伞上,歪扭地写着“谢王爷免三年赋,活我全家七口”;北海郡渔民合献的巨伞,伞骨上挂满贝壳,伞面绘着扬帆的渔船,旁书“海晏河清,王爷之恩”;碎叶城胡汉商贾共献的伞,用汉、回鹘、粟特三种文字写着“公平交易,皆赖明公”;狼山郡归附山林部族献的皮伞,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山神图案,旁有通译注文:“北辰如月,照我山林”……
这些伞,是各郡百姓自发制作,由当地德高望重者千里迢迢送来北辰城,就为在萧北辰归京时,让他亲眼看看——北境的民心,究竟向着谁。
陆文渊驱马上前,低声道:“主公,百姓盛情,是否下车一见?”
车帘掀起。萧北辰步下马车。
他依旧穿着巡边时的常服:月白色深衣已洗得发白,袖口有磨损的痕迹,腰间革带上挂着一柄无鞘的普通马刀——那是阴山屯垦堡一个老兵所赠,说“留着防身”。他面色略显疲惫,但眼神清亮如昔。
站在那座“万民伞山”前,萧北辰沉默良久。
风吹过,伞面上的流苏轻轻摇曳,仿佛千万人在低语。他俯身,拾起最前面一把最小的油纸伞——那是云中郡一个蒙学孩童所献,伞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:“王爷,我识字了,会背《北境谣》。”
萧北辰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,指尖微颤。
他转身,面向黑压压跪倒的百姓,深深一揖。
这一揖,让许多老人泪流满面。在他们一生的认知里,只有民跪官,哪有官——何况是北境之主——向百姓行礼的?
“诸位父老,”萧北辰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开,“北辰何德何能,受此厚爱?北境今日之安,是将士们流血换来的;北境今日之富,是诸位父老一滴汗摔八瓣挣出来的。北辰,不过是站在了诸位用血肉铸成的基石上。”
他指着那堆万民伞:“这些伞,太重了。重到北辰背负不起。它们不该堆在这里,而该悬于北辰城头、悬于各郡官衙、悬于每个为政者的心头——时刻提醒我们:权力是百姓给的,就该为百姓所用。”
“北辰在此立誓:此生不负北境,不负百姓。若违此誓,天厌之,地弃之,人共诛之!”
话音落,全场死寂。
随即,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爆发:
“北辰公——!”
“王爷千岁——!”
“北境永昌——!”
声浪如潮,惊起林鸟,直冲云霄。许多百姓哭喊着,试图挤上前来,只为一睹萧北辰真容,甚至想碰触他的衣角。亲卫们紧张地维持秩序,却被萧北辰抬手制止。
他缓步走向人群,接过一个老妇人颤巍巍递上的一碗清水,仰头饮尽;又蹲下身,为一个满脸泥污的孩童擦去眼泪,从怀中掏出一块糖(巡边时备着哄孩子的)放在孩子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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