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幕:朔方城里的“异象”
春日的朔方城——永昌二十八年三月初七,朝廷正式诏令更名为“北辰城”的第十三天——西市口那间空了半年的临街铺面突然热闹起来。
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簇新的招牌上时,早起赶集的百姓都愣住了。那招牌竟有三层:最上层是遒劲的汉隶“天音阁”三字,墨色深浓;中间是一串回鹘文符号,状如跃动的音符,用金粉勾边;最下层则是一行曲里拐弯的西域文字,笔画繁复如藤蔓缠绕。招牌右下角,还刻着一枚小小的“文教司核准”朱印。
“怪事,怪事!”卖炊饼的老汉嘀咕,“一家铺子三个名儿?”
更怪的还在后头。铺门大开,里面不见寻常店铺的货架柜台,倒像个小戏台。墙上挂的、架上摆的,全是些见所未见的物事:
靠东墙立着一把胡琴,琴身竟有寻常胡琴两个长,琴杆弯曲如新月,仔细数去,丝弦密密麻麻足有十二根。琴首雕着狼头,狼眼镶嵌着深蓝色的琉璃珠。
西侧木架上,一把镶满红绿宝石的热瓦普静静陈列。琴身用整块胡桃木挖成,共鸣箱蒙着薄如蝉翼的蟒皮,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条案上那件铜器——三根长短不一的铜管弯曲连接,管身錾刻着繁复的葡萄藤纹,管口喇叭状外翻。旁边木牌上写:“唢呐,极西大食国传来,声可裂石。”
巳时整,一个穿着西域锦袍、头戴小花帽的中年胡商走到铺前。他先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,开口竟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:
“各位北辰城的父老乡亲,在下穆罕默德·伊本,粟特人,行商三十年,到过撒马尔罕、巴格达、长安。今日在此开张‘天音阁’,不为牟暴利,只为让诸位听听——这天下除了琴筝箫笛,还有别的妙音!”
说罢,他取下墙上一把梨形琵琶。那琵琶与汉地琵琶不同,共鸣箱更浑圆,琴颈更短,品柱竟有二十四个之多。穆罕默德盘腿坐下,将琵琶横抱怀中——这姿势又让围观的老乐师们瞪圆了眼。
只见他五指如轮,先是一串急雨般的扫弦,铮铮然如金铁交鸣;忽而指法一变,改用指甲侧锋轻挑慢捻,乐声顿时缠绵悱恻,如泣如诉。一段终了,他竟用左手在琴颈上快速滑动,奏出一连串婉转的滑音,宛若莺啼。
“这……这是‘揉弦’?”人群里,清音坊的老琴师苏清之喃喃自语。他今日原本只是路过,此刻却挤到了最前面,花白胡子激动得直颤,“不对,这滑音幅度……汉地琵琶绝无此技法!”
一曲奏罢,满场寂静。穆罕默德放下琵琶,笑道:“此曲名《丝路驼铃》,是在下穿越死亡沙海时所作。还有更奇的——”
他起身取过那把铜唢呐,深吸一口气。刹那间,一道穿云裂石的高音冲天而起!那声音苍凉悲怆,仿佛边关戍卒的号角,又似大漠孤烟的呜咽。几个胆小的孩童吓得捂住耳朵,更多百姓却听得痴了。
就在这时,苏清之颤巍巍走上前去,竟对穆罕默德行了个平辈礼:“老朽苏清之,操琴五十载,自诩通晓音律。今日方知……井底之蛙矣!”
穆罕默德慌忙还礼。两人语言半通不通,索性比划起来。苏清之指指自己的耳朵,又指指唢呐,竖起大拇指;穆罕默德则拱手,指向清音坊方向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最后,两人竟约定:每月逢五逢十,互相传授技艺——苏清之教汉乐宫商角徵羽,穆罕默德教西域调式与技法。
围观的百姓哄然叫好。有年轻书生感叹:“这才叫‘北辰气象’!”
异象如涟漪般在北辰城扩散。
东市“翰墨斋”书肆的橱窗里,新摆出一摞蓝布封面的册子。翻开内页,左边是工整楷书《千字文》: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……”右边竟是对照的回鹘文译文,字形如鹰翔大漠。更有趣的是,书后附了十几页“回鹘字注汉音”,用回鹘字母拼出汉字的近似读音。掌柜笑眯眯介绍:“这是译经院新出的‘蒙学三用书’,汉童学胡文,胡童学汉文,都便宜!”
南门“一品茶馆”里,说书先生今日换了新段子。他一拍醒木:“今日不说三国,不说水浒,单表那草原上的大英雄——江格尔!”
满堂茶客中,几个刚进城卖羊皮的胡人牧民原本昏昏欲睡,听到“江格尔”三字,猛地坐直了身子。
只见说书人清了清嗓子,竟用半生不熟的胡语夹杂汉话开讲:“话说在那宝木巴圣地,江格尔可汗诞生时,天降异象,地涌金泉……”他显然下了苦功,胡语专有名词用得颇准,重要处便转用汉话详细解说。
讲到江格尔七岁单枪匹马征服四十二个部落时,一个年轻胡人激动地拍案而起,用生硬汉话喊:“对!江格尔,巴特尔(英雄)!”满堂汉人茶客先是一愣,随即哄堂大笑——却是善意的、好奇的笑。
散场时,那胡人牧民拉着说书人袖口,连比带划:“后来呢?江格尔娶了阿盖夫人没有?洪古尔救出来没有?”说书人擦着汗苦笑:“这位爷,译经院才译出第一卷,后面的……且听下回分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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