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热闹的当属北城新开的“百戏园”。这园子格局奇特:中央露天场地用矮木栅分成四个扇形区域,各自搭着风格迥异的戏台。
东区演汉家傀儡戏,丝线操纵的木偶正在上演《张生煮海》,唱腔婉转。
西区却是胡人的角抵戏——两名赤膊壮汉正在沙地上摔跤,肌肉虬结,吼声如牛,围观胡人随着每一次擒拿抛摔爆发出“嗬!嗬!”的喝彩。
南区是西域幻术:一个缠头巾的艺人正从空铜壶里倒出源源不断的葡萄酒,又凭空变出飞鸽,看得孩子们惊叫连连。
北区最安静,演的是从东海倭国传来的“人形净琉璃”:三尺高的木偶在黑衣傀儡师操控下,竟能做出拭泪、叹息等细腻动作,配着三味线幽咽的琴音,演绎一段悲恋故事。
各族百姓在各个区域间流动,语言不通便指着台上比划,或相视大笑。一个汉人老翁看了角抵戏,对身旁胡人竖起大拇指:“好力气!”那胡人虽听不懂,却看懂手势,咧嘴一笑,递过手中的马奶酒皮囊。老翁犹豫了下,接过抿了一口,辣得直咧嘴,却竖起大拇指:“够劲!”
这一切的背后,礼部新设的文教司衙署里,司正陆文渊正看着各地呈报的“异象记录”,嘴角露出淡淡笑意。他的案头,一份《北辰城文化交融月度简报》墨迹未干,首页用朱笔批注:“民间自发交流已现苗头,当顺势引导,勿强推。”
第二幕:陆文渊的宏图
文教司衙署设在原朔方府学旧址,三进院落,古柏森森。第二进正堂内,陆文渊屏退左右,独自面对墙上那幅巨大的《北境文化地理图》。
图是请工部最好的画师耗时三月绘成。材质是整张熟宣,长两丈,宽一丈二,用矿物颜料层层渲染:
阴山以北的草原地带,是大片苍青色,墨笔勾勒出蜿蜒河流与星点帐篷,旁注“突厥、回鹘、室韦诸部,游牧文化”。
北海沿岸染着靛蓝与银灰,绘有渔船、盐田、海港,标注“汉胡杂居,渔盐文化”。
朔方、云中、河间等郡是温暖的杏黄色,阡陌纵横,城镇密布,“汉文化核心区”。
祁连、碎叶一带则是赭石色,点缀着绿洲、驼队、清真寺穹顶,“西域绿洲文化,粟特、回鹘、波斯遗风”。
狼山郡用深绿色,绘有山林、猎户、驯鹿,“山林渔猎文化,室韦、靺鞨遗族”。
色彩斑斓,如一块巨大的织锦。但陆文渊的目光,却落在那些色彩的交界处——那里线条僵硬,仿佛刀切斧劈。
“文化若画地为牢……”他轻声自语,指尖划过阴山一线,“山南汉人种稷麦,山北胡人牧牛羊,百年不变。百姓只知‘非我族类’,却不知彼族诗歌亦动人,手艺亦精妙。”
他转身走向大案。案上已铺开一份刚拟定完毕的《北境文化融合发展三年纲要》,蝇头小楷写了三十余页。但他此刻要做的,是在这份官方纲要之外,勾勒一幅更生动的“实景图”。
他取过一张素笺,提笔写下八个字:“活水交融,新枝萌发”。
“大人。”主簿轻叩门扉而入,呈上一叠文书,“各地响应文教司倡议的呈报:北海郡愿办‘渔猎技艺交流’,祁连郡请设‘西域乐舞教习所’,碎叶郡报已腾出西辽旧王府作译经院址……还有,工部离火尚书派人传话,说他那里有一批胡人工匠,擅长‘大马士革钢’锻造,问能否安排与汉地铁匠切磋。”
陆文渊眼睛一亮:“回话离火尚书:求之不得。可先在工部作坊小范围试办,若有效,再推广至百工大集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,拿起三枚不同颜色的木签:
第一枚朱红签,插在碎叶郡:“翻译互通,三年为期。首年译草原史诗、西域医典、汉地农书各十部。不仅要译,还要注,要解,要编成蒙学读本。”
第二枚青绿签,插在北辰城:“技艺交流,从‘天音阁’始,扩展至百工。工部、礼部合办‘百工大集’,各族匠人同场献艺、切磋、合作。关键在‘合作’——要让他们一起做出新东西。”
第三枚明黄签,插在阴山南麓:“节庆共享,明年正月试行。那达慕与元宵,一在白日草原,一在夜间城池,看似分离,实则呼应。要让汉人看赛马心生豪情,胡人赏花灯觉其华美。”
主簿犹豫道:“有几位老先生递来帖子,说……说如此推动,恐是‘以夏变夷’,失了汉家体统。”
陆文渊笑了。他走到书架前,抽出一卷《史记》,翻至《匈奴列传》,指着一行念道:“‘匈奴,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。’又抽《后汉书·西羌传》:‘西羌之本,出自三苗。’”他合上书,眼神清亮,“自古以来,华夏便是滚雪球般融合各族而成。今日北境,无非是让这雪球滚得更快些,更主动些。我们要的不是谁化谁——”
他走到窗前,指着院中那棵老柏树。树旁,一株新移栽的胡杨正抽嫩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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