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尉端着酒碗的手微微发抖。
他忽然转身,面向东方——定北堡的方向,单膝跪地,将酒缓缓洒在焦土上。
“第一碗,敬三十年来为护此城战死的碎叶子弟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。
又从老者手中接过第二碗,再洒:“第二碗,敬我北境军此次攻城阵亡的四百二十三位兄弟。”
第三碗高举过顶:“第三碗,敬历代镇北王——没有你们一代代坚守,就没有今日山河归一!”
“刷——”
周围的士兵齐刷刷跪倒,动作整齐划一。没有命令,没有口号,只有甲叶摩擦的轻响与压抑的呼吸。
远处的百姓看着这一幕,许多人掩面而泣。
更东边八百里,一个名叫“榆树屯”的小村庄,庆祝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。
里正三天前就挨家挨户打招呼:“王爷打了胜仗,北境统一了!咱们虽离得远,也得热闹热闹!”于是村口打谷场上,二十张方桌拼成长长的流水席,各家的主妇们天不亮就开始忙碌。
王寡妇炖了一锅羊肉,汤色乳白,肉块酥烂;李铁匠的婆娘烤了三十张馕饼,面香混着芝麻香;赵猎户家端出腌了一冬的野兔肉;孙木匠贡献了新酿的米酒,酒瓮一开,甜香扑鼻。就连最穷的孤老汉刘瘸子,也把院里最后两颗白菜腌成酸菜,小心翼翼地摆在席尾。
席至半酣,里正敲敲碗边:“让老秦头说两句!他儿子在镇北军里当伙夫,他自己年轻时也跟着老王爷打过仗!”
被推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兵,左腿有些跛,脸上皱纹深如刀刻。他搓搓手,啜了口米酒,开口时声音沙哑:
“我十八岁当兵,第一仗就是雪原奇袭。那雪啊,深到这儿——”他比了比大腿根,“我们在雪里趴了一整夜,天亮时睫毛都冻在一起。奇袭队一百人,回来时只剩三十七个。”
打谷场安静下来,孩子们也停止嬉闹。
“最难受的不是冷,是饿。”老秦头眼睛望着远处,仿佛穿透时光,“干粮冻成冰疙瘩,得含在嘴里暖化了才能咽。有个小兄弟,才十六岁,把自己那份干粮让给受伤的弟兄,自己饿着肚子行军,走着走着……就倒在雪里,再没起来。”
几个妇人悄悄抹泪。
“后来打碎叶城,我是后勤队的。”老秦头继续道,“那天晚上,看见城里粮仓大火冲天,火光把半边天都染红了。我心里揪着疼——那得是多少粮食啊,够多少百姓吃一年?西辽人这是宁肯烧了也不留给我们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哑:“可我身边一个年轻文书说:‘秦叔,烧了就烧了。等咱们拿回碎叶,帮百姓重建粮仓,建个更大的。’”
老秦头忽然抬手抹了把脸,再开口时带着哽咽:“上月,我儿子捎信回来,说碎叶开始重建了,粮仓选址比旧的大一倍。这小子在信里写:‘爹,您当年没白挨冻。’”
“咱们当兵的,为啥拼命?”他环视席间每一张面孔,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粗糙的手掌上,“不就为了家里的婆娘娃儿能安安稳稳过日子,不为了一口吃的提心吊胆?为了咱们种的粮食不会被骑兵践踏,织的布不会被乱兵抢走?今天——”他猛然提高声音,“今天,这个愿望,实现了!”
“北境一统了!从阴山到碎叶,从北海到狼山,再没有敌人能把咱们的土地割裂开!咱们的儿孙,可以放心种地、放心读书、放心娶媳妇生娃!”
席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老秦头坐下,闷头喝了一大口酒,肩头微微耸动。
里正站起身,举起粗陶碗:“乡亲们,为了今日,为了往后,干!”
“干!”
碗盏相碰,米酒泼洒,笑声与泪水混在一处。孩子们虽不全懂,却把“北境一统”这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——就像记住春天要播种、秋天要收割一样自然。
第四幕:文人墨客赋新篇
朔方城北,北辰学院文华苑内,七十二盏琉璃灯照得厅堂亮如白昼。
百余名青衫学子聚于此处,人人面前摆着笔墨纸砚。正中高悬一丈长的宣纸,上书五个遒劲大字:“庆北境一统”。这是文学院掌院亲自拟的题,命学子们各展才思,赋诗填词,择最优者刻碑立于学院正门,流传后世。
“陆兄,请吧。”有人笑道。
被点名的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岁,一袭月白儒衫,面容清俊,正是文学院魁首陆文渊。他微微一笑,也不推辞,提笔便写。
笔是狼毫小楷,墨是上等松烟,纸是徽州玉版宣。陆文渊悬腕运笔,字迹先缓后疾:
“昔者山河裂,胡马踏边关。雁门烽火急,渔阳鼓角寒。儿郎血染甲,妇孺泪湿衫。此恨六十载,何日见月圆?”
开篇四句,已勾勒出北境百年离乱。学子们屏息静观。
笔锋一转:“幸有北辰起,英主出幽燕。挽弓射天狼,提剑定江山。雪夜轻骑出,霜晨捷报传。三军同生死,百姓共悲欢。”
写至此处,陆文渊略顿,蘸墨续写:“今朝北辰耀,四海归心同。阴山雪尽春草绿,北海冰融渔舟还。商旅不惧西陲险,农夫无忧北寇寒。学堂遍闻读书声,市井常见笑开颜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