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陷阵营……”萧北辰目光微动。那是父亲萧景琰一手带出来的精锐,以悍不畏死、冲锋陷阵闻名北境,“狼牙谷……你们也在?”
刘大锤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,空洞的眼神中骤然迸发出刻骨的痛苦与仇恨,他死死咬着牙,牙龈甚至渗出血丝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:“在……怎么不在!老子这条腿……就是丢在狼牙谷!要不是……要不是……”他情绪激动,剧烈地咳嗽起来,脸色涨得通红。
萧北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帮他顺气,同时一股微不可查的温润内息渡了过去,稍稍平复了他翻腾的气血。
刘大锤喘匀了气,看向萧北辰的目光少了几分警惕,多了几分复杂,他低声道:“后生……看你……不像普通人……你给句实话,上面……朝廷……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?是不是……真的要放弃北境了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绝望,仿佛问出了这营地里成千上万溃兵心底最深的恐惧。
萧北辰沉默了片刻,迎着刘大锤那期盼又害怕答案的眼神,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:“不会。”
刘大锤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微光,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,他苦笑道:“别骗我了……粮草一天比一天少,药更是没有……英国公……哼,谁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?说不定……是来催我们赶紧去死,别碍了哪位大人物的眼……”
“老王爷和萧将军的仇,还没报。”萧北辰打断了他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锤,敲在刘大锤的心上,“北境,是无数将士用血染红的土地,不会就这么放弃。”
刘大锤愣住了,他怔怔地看着萧北辰,似乎想从这张年轻却写满风霜与坚定的脸上找出些什么。
就在这时,旁边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:“刘……刘队正……水……给我一口水……”
萧北辰转头看去,只见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极轻、恐怕还未满二十的小兵,正艰难地伸着手,他腹部裹着厚厚的、已被血污浸透的布条,脸色惨白如纸,气息微弱。
刘大锤叹了口气,将手中所剩不多的水囊递了过去,那年轻小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,小口却急切地吮吸着。
“他叫狗子,”刘大锤看着那年轻小兵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“也是我们陷阵营的……狼牙谷的时候,还是个新兵蛋子……肚子上挨了一刀,肠子都流出来了……能撑到现在,算是命大……”
狗子喝了几口水,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,他看向萧北辰,怯生生地问道:“大人……您……您是从京城来的吗?京城……是不是很大,很暖和?有……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?”
他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向往,与这残酷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萧北辰心中一酸,点了点头:“是,京城很大。也有白面馍馍。”
狗子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笑意,喃喃道:“真好……等打完了仗……俺也想……去看看……”他的话渐渐低微下去,眼神又开始涣散,显然刚才那点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。
萧北辰站起身,对“影”低声道:“去把我们随身带的伤药,分一部分给这里的医官,重点救治还有希望的人。另外,让‘兑泽’过来看看,他懂医术。”
“是。”“影”领命,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黑暗中。
萧北辰继续在伤兵营中行走,他不再询问,更多的是倾听。听着那些在痛苦呓语中无意识泄露的只言片语,听着他们对家乡的思念,对敌人的仇恨,对上官的抱怨,以及对未来的彻底绝望。
“粮……根本不够吃……当官的肯定克扣了……”
“援军……说好的援军呢?全是骗人的!”
“潘龙那王八蛋……上次分药,先把好的都挑走了……”
“韩将军……为什么一直不说话?他是不是也怕了?”
“要是……要是萧将军还在……就好了……”
这些破碎的信息,如同拼图般,在萧北辰脑海中逐渐勾勒出饮马河大营更加真实、也更加残酷的图景。不仅仅是物资的匮乏,更是人心的离散,信任的崩塌,以及高层将领之间那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。
当他走到伤兵营最深处,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时,看到一个独自靠坐在一辆废弃辎重车车轮旁的老兵。这老兵与其他伤兵不同,他虽也衣衫褴褛,身上带伤,但腰杆却挺得笔直,正就着一盏极其微弱的油灯光芒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枚磨损严重的腰牌,眼神专注而沉静。
萧北辰走近,看清了那腰牌上的字样——“萧”。
那是镇北王府直属亲卫的标识。
老兵察觉到有人靠近,缓缓抬起头。他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狰狞伤疤,让他的面容显得十分可怖,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,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。他目光落在萧北辰脸上,先是微微一怔,随即瞳孔猛地收缩,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萧北辰看着他,缓缓摘下了兜帽,露出了完整的脸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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