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支由莱因哈特与安妮·温莎领舞的、华美的华尔兹乐章,在如潮的掌声与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落幕。莱因哈特优雅地扶着妹妹的手,微微躬身行礼,安妮则回以恰到好处的淑女屈膝礼,脸颊因运动与兴奋而泛着动人的红晕,在兄长与母亲的含笑注视下,仪态万方地接受了众人第二轮更为热烈的祝福。空气中弥漫的恭维与赞美仿佛都有了实质的温度,将她团团包裹,烘托着她作为今晚真正主角的无上荣光。
然而,这完美开场所营造的、如同镀金般的和谐气氛,并未持续太久。随着乐队指挥轻轻抬手,乐师们默契地更换了乐谱,第二支风格更趋活泼、节奏更为明快的宫廷舞曲(类似小步舞曲的变奏)悠然响起,原本泾渭分明的舞池边缘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,瞬间泛起了新的、更为复杂多变的涟漪。
舞会真正的、心照不宣的“社交”部分,开始了。
交换舞伴,或者说,在看似随意的移动与邀约中,重新组合、试探、结盟、炫耀,这才是贵族宴会舞会永恒不变的核心。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们,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、经过千锤百炼的笑容,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,在人群中飞速穿梭、评估。谁与谁共舞,谁邀请了谁,谁被拒绝,谁又被冷落,每一个微小的互动,都被在场所有人用眼角的余光,用看似漫不经心的低语,瞬间捕捉、解读、并转化为新的、可供传播与玩味的“情报”。
安妮·温莎身边瞬间聚拢了更多的人。除了之前就围在她身边的、意图明确的青年才俊们,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、身份更高、年龄更长、也更具分量的贵族及其子女,也开始“自然而然”地靠近。恭喜、赞美、看似随意的寒暄,都成了进一步接触的借口。长公主艾莉诺面带矜持的微笑,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女儿的人,偶尔会与其中几位身份足够、举止得体的青年才俊交谈几句,其言辞间的鼓励与暗示,不言而喻。安妮应对得愈发娴熟自如,在母亲的羽翼与兄长的掩护下,如同一颗被精心打磨的、正散发出越来越璀璨光芒的宝石,尽情展示着她的价值。
而随着人流与视线的重新聚焦、分流,某些原本被主角光环暂时掩盖的、不那么和谐的角落,也重新暴露在“社交”的聚光灯下。
利昂·冯·霍亨索伦,依旧站在那里。
如同舞池边缘一座被遗忘的、拙劣的黑色礁石,与周围的衣香鬓影、欢声笑语格格不入。埃莉诺那个充满恶意的鬼脸和菲利克斯那“恰到好处”的截胡邀约,像两记精准的耳光,将他最后一丝试图融入、试图“正常”一点的幻想抽得粉碎。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展览的、标着“瑕疵品、请勿靠近”标签的货物,被无数道或明或暗的、带着各种复杂意味的目光反复打量、评估,然后,无一例外地被嫌弃、被无视、被绕开。
他能清晰地看到,那些原本可能因为好奇、同情(哪怕是虚假的)而对他投来一瞥的年轻小姐们,在看清他、并确认他身边没有艾丽莎·温莎的身影后,迅速移开视线,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晦气。她们会与女伴低声交谈,然后发出压抑的轻笑,目光时不时瞟向他,带着毫不掩饰的、如同打量动物园里稀有怪物的新奇与鄙夷。他甚至能听到只言片语飘入耳中:
“……瞧,他还真一个人杵在那儿……”
“艾丽莎小姐大概也觉得丢人吧……”
“听说在斯特劳斯伯爵府被‘管教’得可惨了……”
“活该,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,还想邀请索罗斯小姐……”
“梅特涅家的菲利克斯少爷可比他强多了……”
“嘘,小声点,他看过来了……”
每一句低语,每一个眼神,都像淬了毒的细针,扎在他早已麻木却又异常敏感的神经末梢。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,四肢冰凉僵硬,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、缓慢地跳动,每一下都带着钝痛。手中的香槟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,冰冷的触感渗入指尖,却比不上心底那股蔓延开来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。
他看到朱利安·梅特涅搂着不同的女伴,在舞池中穿梭,每次经过他附近,都会投来一个毫不掩饰的、充满讥诮和胜利者姿态的、夸张的、无声的口型:“废物。” 然后大笑着旋开,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、但可以随意践踏的尘土。
他看到菲利克斯·梅特涅与埃莉诺·索罗斯,在舞池的另一端,随着音乐旋转、进退。菲利克斯的舞姿优雅而充满掌控力,埃莉诺的红色身影在他臂弯中灵动飞扬,两人时而低声交谈,时而相视而笑,配合得堪称默契,俨然一对引人瞩目的璧人。菲利克斯偶尔会向利昂这边投来一瞥,目光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如同打量路边石子般的漠然,但那漠然深处,却让利昂感到一种更深沉的、居高临下的嘲弄。
他还看到,一些与梅特涅家交好、或依附于索罗斯家族的年轻贵族,在朱利安或其他人有意无意的暗示下,开始以他为中心,形成一个无形的、充满恶意的“真空地带”。他们谈笑风生,翩翩起舞,但总会默契地、不露痕迹地避开他所站的位置,仿佛他周身散发着某种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、名为“耻辱”的瘟疫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