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十七年三月初七,东风渐起。
三十艘大小海船犁开渤海湾深青色的海水,自西而来,缓缓驶入汉津港外锚地。船帆如云,桅杆上“汉”、“庞”字旌旗在潮湿的海风中猎猎作响。领头一艘楼船船头,庞统青衫外罩着御寒的披风,面色沉静地望着渐近的陆地轮廓。他身后,新任瀛洲都护刘封按剑而立,神色沉稳中带着审视。更后方一些,糜芳裹着厚重的锦袍,脸色被海风吹得有些发白,眼神却复杂地投向那越来越清晰的码头——他曾是坐镇一方的太守,如今却是戴罪之身,来此海外蛮荒之地博一个前程。
船舷另一侧,陈静一身半旧的青色官服,扶着栏杆,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瀛洲。
视野里最先出现的,是沿着海岸线延伸的矮墙和望楼,夯土的痕迹还很新。码头经过扩建,栈桥向海中延伸,停靠着数艘较小的巡逻船只和渔船。岸上,黑压压的人群正在集结等候,汉式的绛红色军服与倭人杂色的麻衣形成鲜明对比。更远处,一座城池的雏形立在缓坡上,城墙已有丈余高,中央隐约可见更高的楼阁,那应当就是汉安城。
“列队——!”岸上传来粗豪的喝令声,汉语口音带着荆楚腔调。
船队缓缓靠泊。踏板放下,庞统当先,刘封次之,糜芳、陈静及随行官员、佐吏、工匠依次下船。
码头上,一员铁塔般的将领顶盔贯甲,抱拳行礼:“末将邢道荣,恭迎庞制使、刘都护、糜都督!”声音洪亮,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。他身后,数百汉军甲士肃立无声,再往后,是被汉军隔开的倭人人群,男女老少皆有,大多跪伏在地,不敢抬头。
陈静的目光扫过邢道荣——这就是那位阵斩敌酋、尿冲金矿的“邢神将”?果然雄壮非常,只是脸上那努力做出的严肃表情,总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憨直气。他又看向那些跪伏的倭人,皮肤黝黑,身形矮小,发式古怪,麻衣草鞋,眼中满是敬畏与惶恐。这就是他们要治理、要同化、也要从其土地上攫取财富的“夷民”。
“邢将军辛苦。”庞统微微颔首,并不多寒暄,“城中情况如何?”
“一切安好!就是……”邢道荣挠了挠头盔,“就是最近为了抢矿界,汉商们打了几架,俺抓了几个关着了。还有,倭人那边,那个叫藤原的老倭,总想找廖都督说事,好像是想多弄些捕奴的权限。”
庞统眼中精光一闪,并不意外:“知道了。先入城,召集现有官吏、汉商头面、还有归化倭姓首领,一个时辰后,在都护府前厅议事。”
“喏!”邢道荣大声应命,转身吆喝,“都让开道!护送制使、都护、都督入城!”
队伍穿过码头区。陈静留意到,道路两旁跪着的倭人中,偶尔有抬起头偷看的,目光触及汉人衣冠,便又迅速低下。一些倭人孩童被母亲紧紧搂着,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。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、土腥味,还有一种陌生的、类似草木灰燃烧的气息。
汉安城比陈静想象的要规整。街道横平竖直,虽然不宽,但夯土垫实。两侧已有不少木结构的屋舍,挂着“汉安酒肆”、“瀛洲货栈”、“荆襄绸庄”等招牌,显然是汉商所开。也有简陋的草棚泥屋,是倭人居所。街上行人,汉人昂首阔步,倭人则低头疾走,见到队伍更是远远避让到墙根,躬身不动。
最显眼的,是城中央位置一座新建的祠庙,青瓦白墙,规模不小,香火缭绕。庙前空地上,数十个倭人孩童正跟着一名汉人老者,咿咿呀呀地唱着:“神王刘备,仁德昭昭……左天关公,右天张飞……佑我汉民,福泽瀛洲……” 调子古怪,词句倒是清晰。
“那是汉神祠。” 旁边一位早几月来的寒门佐吏低声对陈静解释,“庞军师……哦,庞制使立的。倭人现在都信这个,祭拜他们原来那些土神的,赋税加倍。”
陈静默默点头,将所见记在心里。教化,也是治理的一环,而且是最长远的一环。
都护府是利用原狗奴国首领的“宫室”改建扩建的,虽然比不上中原官署的巍峨,但也算宽敞。前厅已按汉制布置,主位、宾位、案几、席垫一应俱全。
一个时辰后,厅内济济一堂。
左边是汉人这边:庞统、刘封居上首,糜芳、陈静及几位先期抵达的汉官次之,后排是十几位汉商代表,个个锦衣华服,眼神精明。
右边则是倭人一侧:为首的是归化倭姓首领藤原(尚未赐汉姓单名),约莫四十余岁,穿着仿制的汉式深衣,但裁剪别扭,头上还残留着倭人发式,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。他身后跟着四五位同样打扮的倭姓小首领,再往后,则是跪坐在最后、几乎缩成一团的奴国旧王(赐姓奴),神情麻木。
庞统没有多余的客套,开门见山:“奉大王诏令,自即日起,瀛洲行新制。刘都护,请宣诏。”
刘封起身,展开一卷帛书,声音平稳地宣读起《瀛洲治理十律》的核心条款。厅内鸦雀无声,汉商们竖耳倾听,尤其是关于矿权、税收的部分;倭人首领们则通过通译,努力理解着那些决定他们命运的字句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