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,辰时三刻,长安。
微雨如丝,落在蜀王府的青色瓦当上,顺着檐角滴落,在石阶前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军议堂内,七十二盏铜灯已然全部点亮。烛火透过薄纱灯罩,将整座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。堂北墙壁上,一幅纵两丈、横三丈的巨幅山河舆图几乎占满了整面墙——那是廖湛主持、历时三年绘制的《天下州郡山川形胜图》。图上,朱笔勾勒的势力边界赫然分明:赤色如火焰般从益州蔓延至荆州、司隶南部,黑色如墨团盘踞河北,而江东的橙黄则被压缩在长江以南的一隅。
刘备端坐主位,一身玄色深衣,外罩赤色锦袍。他神色沉静,但若细看,眼底深处藏着些许隐忧——那是自昨日接到徐州方向数封军情急报后,便未曾散去的阴翳。
左侧谋士席,五人依次而坐。
廖湛坐在最前,一身青衣,手中无扇无卷,只是凝视图上“广陵”二字所在,右手食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叩着,节奏平稳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力量。
庞统斜靠凭几,抱臂而坐,粗眉下的眼睛半开半阖,目光却如刀锋般刮过地图上徐州至青州的海岸线。他今日未戴高冠,只用一根木簪绾发,显得格外不羁。
法正坐得笔直,仿佛一杆标枪。他的目光死死钉在“东海郡”三字上,薄唇紧抿,下颌线条如石刻般坚硬。
程昱抚着花白长须,眉头微蹙。这位老成谋士面前摊开几卷竹简,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郡粮秣库存、兵员调动的数字。
刘晔坐在最末,却最为忙碌——他手持三封刚送到的斥候报文,正快速比对其中关于兖州、豫州曹军调动的细节,不时用朱笔在随身携带的绢帛上标注。
右侧武将列,四人按剑侍立。
张飞站在最前,豹头环眼,须发戟张。他拳头紧握,骨节发白,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堂中清晰可闻。若不是大哥尚未开口,他早已吼了出来。
赵云立在张飞身侧,面容沉静如古井。但他那双平日温润的眼睛,此刻正紧紧盯着地图上徐州的方向,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微发白。
黄忠老而弥坚,手按腰间环首刀柄,身形如松。这位老将经历过太多战阵,此刻虽也心急,却更能沉住气。
陈到一身白毦轻甲,立于刘备侧后三步处,如雕塑般一动不动。他是刘备亲卫统领,此刻虽未列席议政,却必须确保堂内万无一失。
角落,两名书记官跪坐于矮案后,笔墨绢帛俱备。
堂外廊下,八名轮值军校按刀肃立,只待令出。
死寂。
只有雨声,烛火噼啪声,以及刘晔翻动竹简的沙沙声。
这寂静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。
然后——
“哒哒、哒哒哒——!”
堂外骤起急促马蹄声!那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,在雨中格外刺耳,由远及近,直冲王府正门而来!
堂内所有人同时抬头。
脚步声狂奔而至,在堂外戛然停住。一个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在廊下响起:“广陵……八百里加急!求见大王!”
刘备沉声道:“进。”
两名白毦兵搀着一人跌撞入堂。那人浑身湿透,甲胄残破,胸前裹着染血的麻布,脸上尽是烟尘与血污。他被搀到堂中,“扑通”跪地,手中高举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文书。
“广陵……”信使声音嘶裂,每说一字都仿佛用尽力气,“四月初八夜……臧霸青州兵……跨海袭城!傅士仁叛……开南门!糜芳太守被挟……广、广陵……失守了!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,整个人向前扑倒。陈到疾步上前扶住,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卷文书,又从他贴身处摸出一枚铜印——广陵郡守印。
刘备接过,展开油布。
里面是两样东西:一封写在粗帛上的血书,字迹仓促凌乱;一块撕下的衣襟,上面用炭条写着几行字。
血书是徐晃的笔迹:
“下邳徐晃顿首:四月初八夜,臧霸军自海路袭广陵,傅士仁内应开城南门。糜芳被挟,城陷。晃已闭城固守,然贼势盛,广陵危殆。乞大王速发援兵!”
衣襟上的字更简单,像是慌乱中写就:
“城破矣。傅叛,芳被执。臧霸纵兵大掠。广陵子弟泣血。” 末尾有个模糊的指印,像是蘸血按上去的。
堂内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砰!”
张飞一拳砸在身旁梁柱上,整座殿堂仿佛都震了震:“狗贼!臧霸狗贼!傅士仁那厮,俺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!大哥——”他转身,双目赤红,“让俺带兵去徐州!俺要亲手剁了臧霸那厮的狗头,把傅士仁那叛徒碾成肉泥!”
刘备抬手。
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,张飞喉头的怒吼便硬生生卡住,只剩粗重的喘息。
刘备的目光落在廖湛身上:“守仁。”
所有视线随之转移。
廖湛缓缓起身。他走向那面巨幅地图,在离图三步处站定,仰头看着“广陵”二字。烛火将他青色的身影投在图上,恰好覆盖了徐州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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