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瑜示意他坐下,自己仍站在江图前,闻言,脸上没什么意外。
“子敬,你来得正好。”周瑜转过身,灯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,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锐利,“江北之势,你一路行来,当已亲见。关羽骁勇,世之虎将;诸葛亮多谋,深不可测。彼军兵精粮足,新胜之气正盛。此时若与之决战于江上,胜负犹在未定之天,纵使我侥幸得胜,江东水师,也必元气大伤,数年难复。”
鲁肃默默点头,这正是他最担心的。
“所以,和谈已不可免。”周瑜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江东需要喘息之机,需要时间重整。但——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如电,射向鲁肃:“不能就这样低头去和。必须先挫其锋芒!至少,要让诸葛亮和关羽知道,我江东水师凭此大江,倚此坚寨,是一块他们崩掉牙、流够血,也未必啃得动的硬骨头!如此,子敬你过江之时,腰杆才能挺直三分,口中之言,才有几分斤两。”
鲁肃深吸一口气,彻底明白了周瑜的意思:“都督需要肃如何做?”
“拖。”周瑜吐出一个字,“以言辞与之周旋。可示弱,诉说我江东之难处,刘备与主公旧日之情谊,乃至……宛城之事,亦可认下几分不是。但不可露怯,不可让其觉得我江东已到山穷水尽、任其拿捏的地步。为我争取时间——整顿寨防,调度各处粮械,激励士卒死战之心。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他再次望向窗外,那里已是漆黑一片,只有对岸和江心敌营的灯火,如同野兽的眼睛,在黑夜中闪烁。
“等一个机会。或者,制造一个机会。”周瑜的声音低了下去,几乎融入江风,“让他们在江上,在城下,流点血,知道疼。哪怕只是小挫,也足以让他们的气焰,收敛几分。”
鲁肃站起身,对着周瑜深深一揖,脸上满是凝重:“肃,明白了。必尽力而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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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已浓,江风更劲。
柴桑水寨之前,原本还算平静的江面,此刻却显露出不同的景象。粗重的铁链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微光,被岸上和水寨中的绞盘缓缓拉起,横亘在几处关键的水道之上,如同巨兽颈间的项圈。绞盘转动的“嘎吱”声,沉重而刺耳,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。
沿江预先筑好的土垒弩台上,士卒们正在最后一次检查床弩的机括和弩箭。绞弦张紧的声音,短促而有力,带着一种金属的肃杀。
靠近水寨出口的泊位上,一些体型较小、船头堆满引火之物的船只被推到了最前面。火油和硫磺的气味隐隐飘散。更远处的江面上,巡逻快船的数量比白日多了一倍,船头挂着的风灯随着波浪起伏,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无声游弋。
一道命令,已传遍水寨各处:
“铁锁横江,弩台尽起,夜哨加倍。所有火船、油柜,检查备便。没有都督将令,一舢一板不得出寨!但有敌军船只趁夜靠近百丈之内——无需请示,全力击沉!”
望楼顶上,周瑜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只有偶尔江上灯火映过,才能勾勒出他挺直如枪的轮廓。他的目光,越过横江的铁索,越过巡逻的灯船,死死地钉在对岸那片火光更盛、人声隐约的营垒,以及江心那庞然如山的荆州水寨阴影之上。
江北,鼓噪声又起,忽远忽近。
江南,唯有绞盘的呻吟,弩机的轻响,和江水永不停歇的流淌。
大江沉默东去,但在这段被灯火与铁索割据的江面上,空气已然凝固,绷紧,发出只有最敏锐的耳朵才能听见的、即将断裂的颤音。
和谈的使者尚未登舟,战争的机器,已彻夜轰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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