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淳转身,走向殿外。在一个无人的拐角,一个挑着空担子、像是刚送完菜蔬的农夫与他擦肩而过。极短的瞬间,廖淳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,农夫的脚步则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远。
情报在无声中交换。
廖淳继续他的“巡视”,走过一条僻静的巷子时,他的脚步微微放缓。巷子尽头,是一座门庭冷落的高墙大院,黑漆大门紧闭,门楣上悬着一块旧匾,蒙着厚厚的灰尘,但两个黯淡的金字仍可辨认——
吕宅。
他的目光在那匾上停留了一息,冰冷,锐利,如同刀子刮过。然后,他收回视线,步伐未停,仿佛那只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废弃宅院。
远处街口,陈到率领的一队白毦兵正沉默地经过,甲叶摩擦声整齐而压抑。他们对“吕宅”方向没有投去任何特别的关注,警戒的重点,明显集中在驿馆区与行宫周围。
整个宛城,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。表面哀肃平静,内里却有无形的弦,在一寸寸绷紧。
---
夜,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。
廖湛在宛城临时下榻的居所是一处简朴的官舍,除了一榻、一案、两席,几乎别无长物。案上一盏油灯,火苗如豆,将他坐在案后的身影投在墙上,拉得忽长忽短,摇曳不定。
门被极轻地推开,又合上,几乎没有声响。
廖淳走了进来,一身夜行衣,身上带着露水与夜风的寒气。他走到案前,单膝微屈,声音压得极低:
“族兄。”
廖湛抬眼:“如何?”
“曹操那边,守卫极严。”廖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夏侯渊几乎寸步不离驿馆,史阿更是常驻内院。白日里,绝无机会。”
廖湛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案头跳动的灯火。火光在他深黑的眸子里投下两点细小的亮斑,却又被更深的幽暗吞没。
“丧期,”他缓缓开口,语速很慢,像是在掂量每一个字的分量,“只余明日最后一日了。”
廖淳静静听着。
“公祭结束,”廖湛的目光从灯火上移开,望向窗外浓得不见星月的夜空,“夜晚……总是最易让人松懈的时候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寒意:
“也最易,生出乱子。”
廖淳垂下头:“弟明白。各处人手,今夜已全部就位。”他稍作停顿,补充道,“‘吕宅’附近,也安排了眼睛。确保……无人打扰,也无人能从此处生事。”
廖湛终于将目光转回廖淳脸上,看了他片刻。那眼神很深,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印下来。
“元俭,”廖湛唤了他的字,声音低沉而缓慢,“记住,明日之后……”
他停顿了很久,久到廖淳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搏动的声音。
然后,廖湛才吐出最后几个字,轻得像叹息,却又重如铁石:
“无论发生何事……都只是‘意外’。”
廖淳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他抬起头,目光与廖湛相接,那里面的决绝与了然,如同淬火的刀锋。
“纵有万般‘意外’,”他沉声道,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,“皆与族兄,与大王……毫无干系。”
廖湛不再言语,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。
廖淳躬身,倒退两步,转身,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,如同滴水入海。
门扉轻合,室内重归寂静。
只剩廖湛一人,独对孤灯。墙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变形,扭曲,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微微颤抖,仿佛一个蛰伏在暗处、随时可能扑出的鬼魅。
窗外,宛城沉睡着。
更夫的梆子声从极远极远的巷陌深处传来,一声,两声,单调而空洞,敲碎了夜的完整,却更反衬出这天地间无边的、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灵堂的长明灯还在烧着。
而一些别的东西,也在黑暗中,悄然燃起了引信。
只待天明风起。
喜欢阳谋定乾坤: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:(www.suyingwang.net)阳谋定乾坤:蜀汉双璧传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