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八年,十月初三。
成都的秋天总是多雾。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益州牧府前的石阶上已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。守卫的甲士持戟而立,呼吸间吐出白气,眼神警惕地望着长街尽头。
蹄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。
一骑黑马自晨雾中踏出,马上骑士着绛色朝服,背插赤羽,腰悬节杖。他身后跟着四名护卫,皆甲胄鲜明。马蹄踏在青石板上,声音清脆急促,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。
“朝廷使者到——!”
唱名声穿过府门,一路递进深深庭院。
正堂上,刘璋正与文武议事。闻报,他眉头微皱:“朝廷使者?前日不是刚送走黄权么……”话未说完,那使者已昂然直入。
来人三十许年纪,面白无须,眼神锐利。他走到堂中,并不跪拜,只微微欠身:“尚书台侍御史杜袭,奉蜀王殿下、尚书台之命,传檄益州牧刘璋——接檄!”
堂上霎时安静。
刘璋脸色沉了沉,还是抬手:“念。”
杜袭展开手中黄帛,声音清朗,却字字如刀:
“大汉尚书台,檄告益州牧刘璋——”
“昔张鲁窃据汉川,僭号称制,为祸二十载。朝廷念天下纷扰,暂缓征讨。今王师重整,欲复旧疆,乃邀尔共击此獠。尔受命之日,信誓旦旦,言必戮力同心,共扶汉室。”
“然!尔部出葭萌关后,逡巡不进,坐观成败。王师血战阳平,克复南郑,尔军尚盘桓米仓山外,畏敌如虎,怠军误国,罪一也!”
堂上已有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尔父刘焉,昔为益州牧,私造乘舆车驾,僭越之心,路人皆知。尔继守此土,多年不朝,税赋不入,割据之迹,更甚于父!此不忠不孝,罪二也!”
刘璋的手按在案角,指节泛白。
“今汉中初定,万民归心。尔竟遣使索要,妄图攫取王师血战所得,目无天子,心怀叵测!此与张鲁割据何异?罪三也!”
“三罪并具,天理难容!今限尔旬日之内,上表请罪,撤兵回境,输赋补贡,以观后效。若再执迷,王师伐罪,片甲不留!”
“——钦此!”
最后两字落下,堂中死寂。
刘璋的脸色从红转白,从白转青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话。黄权、王累等人怒视使者,李严、吴懿等武将的手已按上刀柄。
杜袭合上檄文,双手奉上:“刘益州,接檄罢。”
刘璋猛地站起,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,滚落在地,“啪”地碎裂。他胸膛剧烈起伏,盯着那卷黄帛,仿佛盯着一条毒蛇。
良久,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:“刘备……他敢如此辱我?!”
杜袭面色不变:“此乃朝廷檄文,蜀王殿下奉天子诏行事。刘益州若有异议,可上表自辩。”他将檄文放在案前,拱手一礼,“下官告辞。”
转身,昂首而去。四名护卫紧随,甲叶铿锵,踏出堂外。
脚步声远去。
“砰——!”
刘璋一拳砸在案上,震得那卷檄文跳起:“欺人太甚!欺人太甚!”
堂下众臣纷纷跪下:“主公息怒!”
“息怒?他刘备骂我怠军误国,骂我不忠不孝,骂我心怀叵测——还要我上表请罪,输赋补贡!这是把我刘季玉当三岁小儿羞辱!”刘璋抓起檄文就要撕,手抖得厉害,竟撕不动。
“主公!”张松忽然膝行上前,重重叩首,“此檄文虽毒,然……然刘备今据汉中,拥得胜之师,锐气正盛。不如……不如暂且忍耐,依他所言,上表请罪,再图后计?”
这话听着是劝和,却像油泼进火里。
“忍耐?张永年!”刘璋瞪向他,“你要孤向那织席贩履之徒低头?!”
“松岂敢!”张松伏地,声音带着“痛心”的颤抖,“只是……只是细思此局,刘备五月大张旗鼓南调,天下皆以为其欲取交州,我益州亦放松戒备。此乃欺瞒天下,第一步诈也!”
他抬起头,眼中含泪:“其约主公共伐张鲁,言三路合击,然暗遣马超、张绣两路奇兵,抢在我军之前夺下汉中——此非盟友所为,实乃第二步诈也!更可恨者,那佯攻阳平关的魏延,恐怕也是疑兵……刘备从一开始,便未打算与我益州公平共取汉中!”
每一句,都戳在刘璋最痛处。
“伪仁伪义!”张松声音陡然提高,“刘备向来以仁德示人,善待刘表之子,礼遇吕布家眷,原来皆是收买人心之策!今对我益州,方露狰狞面目!主公,此人实乃伪君子!”
堂中众人屏息。
黄权急道:“张别驾!此时岂可再激主公之怒?当思稳妥之策!”
“稳妥?”张松转向他,泪痕未干,语气却锐利起来,“黄公衡,你看不清么?今刘备已据汉中,扼我咽喉!马超、魏延守阳平关,黄忠、张绣屯米仓山——这不是对峙,这是锁链!锁住我益州北门!若再不反击,待其消化汉中,整顿兵马,益州……危如累卵!”
他重新看向刘璋,重重叩首:“松非激主公,实是痛心!刘备步步算计,已将刀架在我等颈上!今檄文辱我至此,若再退缩,益州士民将如何看待主公?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主公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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