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半,阳光斜斜地穿透高一(3)班教室略带污渍的玻璃窗,将空气中亿万颗飞舞的粉笔灰微粒照得纤毫毕现,它们旋转、浮沉,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微型雪暴,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课桌、讲台和学生们乌黑的发顶。
章临渊站在讲台后,身形瘦削,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中山装,洗得有些发白,却熨烫得十分平整。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仿佛能荡开这满室浮尘,将人的思绪引向千年前的江风明月。
“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,”他缓声吟诵,手指轻轻划过课本上苏轼的名字,“‘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’”他抬起眼,目光扫过底下年轻而略带懵懂的面庞,“同学们,苏轼此时正因‘乌台诗案’被贬黄州,身处人生最低谷,前途茫茫,生死未卜。可他面对浩瀚长江、无尽宇宙,所感所悟,并非一己之得失荣辱,而是自身之渺小,生命之短暂,进而生出对自然与永恒的敬畏。这并非消极,而是一种勘破世情后的豁达与超脱。”
他顿了顿,拿起一支粉笔,在黑板上写下“得失”二字,笔力苍劲。
“世人皆困于得失。得之则喜,失之则悲。然则,”他转身,目光悠远,“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。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”
他试图将这些古老的智慧,注入年轻的心灵,希望他们能在未来漫长的人生里,多一分坦然,少一分执拗。然而,现实的魔幻,往往比历史的尘埃更令人猝不及防。
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。宣传委员李梦,一个平时就有些咋呼的女生,此刻猛地举起手机,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,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课堂的宁静:“章、章老师!快看群里!刑、刑老师她……她疯了!”
“哗——”
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、却承载着惊人画面的屏幕上。
章临渊眉头骤然锁紧,快步走过去,只瞥了一眼视频,心便猛地一沉。画面晃动,背景是熟悉的高三楼走廊。那个素来以妆容精致、衣着考究、作风强悍着称的数学老师刑新,此刻状若疯魔,挥舞着一把明显来自食堂的 stainless steel 菜刀,正发狂般地劈砍着年级主任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钢化玻璃门!她的形象与平日判若两人,那种彻底的失控,隔着屏幕都让人感到心悸。
“保持安静!自习!”章临渊只来得及扔下这短促的命令,身影已如一道离弦之箭,迅疾而无声地掠出了教室。他奔跑在空旷的走廊里,脚步声在四壁间回响,带着一种与课堂上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的凌厉。
高三楼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,压抑得令人窒息。原本应该弥漫着紧张备考气息的走廊,此刻挤满了惊恐万状的学生和闻讯赶来、却手足无措的老师们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、好奇和荒诞的诡异味道。
破碎的玻璃碴子像冰雹般溅落得到处都是,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闪烁着危险而冰冷的光芒。章临渊赶到时,正撞见那足以击碎任何人日常认知的一幕。
刑新老师——那个永远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、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、眼线锐利如刀的女强人——此刻彻底变了模样。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完全散乱,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,一绺绺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,如同扭曲的黑色蛛网。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、审视甚至有些苛刻光芒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,瞳孔涣散放大,只剩下原始的、疯狂的戾气在燃烧。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深紫色真丝衬衫领口被扯开,那条象征着她严谨与权威的条纹领带,像条被绞死的蛇,歪斜而狼狈地挂在脖子上。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西装外套的后背,不知在何种疯狂的力道下,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,布料翻卷,露出内衬,让她整个人看起来,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粗暴操控、却又因用力过猛而即将支离破碎的提线木偶。
“假的!都是假的!你们都想害我!抢我的班!夺我的名额!毁我的心血!都他妈的要害我——!”她的喉咙里滚动着绝非人类应有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,每一次挥刀都倾尽全力,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。刀刃狠狠砍在门框旁那台崭新锃亮、代表现代化管理的人脸识别打卡机上,金属与金属的剧烈摩擦,迸溅出一连串刺眼夺目的橘红色火星,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
周围是同事们慌乱的、试图安抚却毫无作用的劝阻声,是学生们压抑不住的惊叫和抽气声,还有教导主任老王在走廊尽头,一边擦着冷汗,一边用变调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叫:“快!快报警!拦住她!注意安全!别伤着学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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