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像是被烈日煮沸了,黏稠而聒噪,一声叠着一声,裹挟着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与粉笔灰,死死黏在教室那扇因为老旧而有些模糊的玻璃窗上。光线透过这层浑浊的屏障,变得慵懒而暧昧,落在走廊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,映出些许晃动的光斑。
章临渊夹着一摞半旧的教案,脚步轻缓地穿过这条被蝉鸣和隐约读书声充斥的走廊。他是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,眉眼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,仿佛永远也睡不够。就在他即将拐向教师办公室的当口,公告栏前一小簇聚集的学生吸引了他的注意。几个脑袋凑在一起,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低鸣,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。
那面红底黑字的崭新横幅——“欢迎越峰副校长莅临指导”——被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来的穿堂风掀起了一角,胶带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嘶响,像一条离了水、在岸上徒劳拍打的鱼,透着一股不安的挣扎感。
“听说了吗?重点班……真要换人了?”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压低声音,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的探询。章临渊认出来,那是刑新老师班上的数学课代表,一个平时颇为沉稳的孩子。
“八九不离十了,”接话的是个短头发的女生,她用手中的中性笔笔尖轻轻戳了戳公告栏上越峰副校长的名字,那动作带着点不敬的试探,“说是新校长亲自点的将,力排众议呢。刑老师今天早上脸黑得吓人,在办公室把保温杯都摔了,‘砰’一声,吓死个人……”
议论声像被骤然掐断的琴弦,戛然而止。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目光,迅速散开,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。章临渊抬眼望去,楼梯口那边,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叩击声正由远及近,像一串密集的鼓点,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刑新高挑的身影出现了。她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紫色真丝衬衫,面料光滑,隐隐流动着矜贵的光泽,紧紧包裹着她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肩膀和手臂。她的妆容比平日更加精致凌厉,眼线刻意拉长,几乎要飞挑进精心修剪过的鬓角里——这是她每逢重大公开课、教学比赛或者需要“战斗”的场合才会化的“战妆”,每一笔都带着不容置喙的攻击性。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用一个精致的珍珠发卡固定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锐利如鹰隼的眼睛。
办公室的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时,陈娟正背对着门口,专注地往摊开的教案本上贴彩色便签。她习惯把每一类易错题、重点难点都用不同颜色的便签标注出来,此刻,橙黄色的荧光便签上方,突然被一片带着茉莉香与淡淡烟草气的阴影笼罩、吞没。
“你倒是坐得住啊?”刑新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尖利,她的指甲涂着鲜亮的蔻丹,红得像刚刚淬炼过的火焰,此刻正不轻不重地叩击在陈娟那张陈旧的木质办公桌上,发出“笃笃”的声响,扰乱了这一隅的宁静。
陈娟没有立刻回头,她只是慢慢地将手中那支暗红色的钢笔,轻轻搁在备课本摊开的中缝折痕处,笔尖朝内,动作平稳而自然。这个细微的动作,却让刑新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。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——十年前,她们作为师范院校的优秀毕业生,同期分配到这所省重点中学,初出茅庐的陈娟每次在课堂上被顽劣的学生顶撞、内心波澜起伏时,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,仿佛按下了一个隐形的暂停键,将所有情绪强行压制下去。
“越峰的手伸得可真长,连普通班的那点资源都要抢,你就没什么想说的?”刑新俯下身,逼近陈娟,她耳垂上那对碎钻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,折射出细碎而刺眼的光芒。陈娟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睫毛膏下缘,因为之前的情绪激动或是偷偷哭泣而有些晕开,在眼底拖曳出一道不甚明显的灰色裂痕,破坏了她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。
“校领导的安排,自然有他们的通盘考虑和道理。”陈娟的声音不高,平缓得像秋日的湖水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她终于抬起头,看向刑新,目光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疲惫。她的穿着与刑新形成鲜明对比,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,款式简单,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而温婉的发髻,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,几缕碎发垂在颈侧,柔和了她略显清瘦的脸部线条。只有耳垂上那对小巧的白色珍珠耳钉,透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、属于女性的精致。
“装什么清高!”陈娟这种不动声色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刑新,她突然一把抓起陈娟办公桌上那本批改到一半的学生作业,狠狠地掼在地上!纸张哗啦一声散落开来,雪片般铺了一地。有一张卷子被气流带起,飘飘悠悠地飞到了窗边,被老旧电扇转动的风卷得打了个凄凉的旋。
“当初陆校长在的时候,你连早自习都恨不得提前半个小时到,装得比谁都勤勉,现在换了主子,倒学会当哑巴了?”刑新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,一根根扎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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