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,有家长因为刑新在课堂上言语过于尖刻,写信投诉到德育处,是她,陈娟,趁着去德育处送材料的机会,悄悄把那封投诉信压在了一叠文件的最底层。上个月,越峰副校长找她了解各年级重点班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情况,她特意强调了刑新虽然风格强硬,但确实带出了三届市高考状元,教学成绩有目共睹。
她做这些,并非为了讨好谁,也并非出于多么高尚的目的。或许,只是源于父亲,那位教了一辈子小学语文的温和老人,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,反复叮嘱的那句:“娟子,记住,做人要本分,吃亏是福……凡事,退一步,海阔天空……”可这“福气”,多年来却像一枚干瘪的枣核,牢牢地卡在她的喉咙里,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来,只留下持续的、细微的哽噎感。
窗台上的水杯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,是手机在桌面震动带动了杯子。陈娟抬起头,目光无意间落在玻璃窗上。窗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,映出她自己的脸——三十岁的年纪,眼角已经爬上了细密的纹路,皮肤也不复年轻时的光洁紧致,可她的嘴唇却还固执地保持着刚入职时那种习惯性的、微微抿起的弧度,那是一种混合了紧张、克制和逆来顺受的表情。
她拿起林小蔓的作文,走到墙角那个很少被使用的碎纸机旁。锁舌在按下开关时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脆响,扣紧了某种决绝。在将纸张塞入进纸口前,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个鲜红的、代表否定与批判的叉。
纸张被机器内部旋转的刀片无情地吞噬、切割,发出单调而持续的“嘶嘶”声。细碎的纸屑像被骤然惊起的、苍白的雪花,纷纷扬扬地飘落进透明的集屑盒里,覆盖了那些曾经书写过的、稚嫩而真诚的字句。
陈娟静静地站在那里,看着那篇作文彻底化为碎片,仿佛也看着某些东西在自己心里悄然碎裂、埋葬。办公室里空无一人,只有窗外依旧不知疲倦的蝉鸣,和电扇摇头的吱呀声。她听见自己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,仿佛是在对那个集屑盒,又仿佛是对自己说:
“下周……该换菊花茶了。”
夜色渐渐浓重,像一滴巨大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,迅速晕染开来,吞噬了校园里最后一丝光亮。教学楼如同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星空下,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,像是巨兽尚未闭合的、疲惫的眼睛。
陈娟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。她锁好门,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回荡,显得格外清晰而孤独。走过公告栏时,她略微停顿了一下。那条红底黑字的横幅,不知是被晚风还是被哪个调皮的学生彻底扯松了一角,无力地垂落下来,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摆动,像一条失去了所有力气、濒死的鱼,再也挣扎不动。
她没有伸手去整理,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,然后转身,融入走廊尽头那片深沉的黑暗里。背影单薄而挺直,仿佛能承载一切,又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压垮。
校园里的蝉鸣,不知在何时,悄然停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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