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那夜的烛火,像是烧进了女帝萧景琰的心腹深处。苏清欢以一份详尽到骨子里的赈灾防疫策论,不仅稳住了京畿的民心,更让这位年轻帝王对她的信任,越过了君臣之礼的界限,抵达了近乎托孤的境地。那份信任没有停留在口头褒奖,三日后,一道盖着紫泥封章的密旨,悄然递到了安平县君府的内院。
密旨字迹是女帝亲笔,墨色沉凝:“明日丑时三刻,入西苑偏殿,议要事,勿携从人,勿走正门。” 苏清欢指尖抚过“西苑偏殿”四字,心中了然——那处是宫中最偏僻的所在,常年锁着,连洒扫的宫人都极少涉足,选在此地,必是绝密。
次日凌晨,天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,苏清欢换了身素色暗纹的常服,借着微光从府中角门出去,由一名面生的禁军统领引着,绕着宫墙最僻静的夹道走。寒风卷着残雪沫子,打在脸上生疼,宫墙高处的宫灯像鬼火似的,明明灭灭,连脚步声都被厚厚的积雪吸得没了踪影。
西苑偏殿的门是虚掩着的,推开门,一股暖融融的龙涎香扑面而来,与外面的酷寒判若两界。殿内没有点宫灯,只在正中的紫檀木长案上,燃着两支粗如儿臂的白烛,烛火跳动,将殿内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大忽小。
苏清欢抬眼望去,长案主位上坐着的,正是女帝萧景琰。她今日未穿龙袍,只着一件玄色绣暗金龙纹的常服,墨发松松挽着,却丝毫不见慵懒,那双凤眸在烛火下亮得惊人,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锐利。
长案两侧,已坐了两人。左侧是定国公谢鸿——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,一身墨色劲装,肩背依旧挺得笔直,脸上沟壑纵横,却透着久经沙场的悍气,他是军中元老,更是镇北将军谢晏的亲叔父,自始至终都是女帝最坚实的军方靠山。右侧坐着的,是新任户部尚书周正——此人不过三十出头,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,面色白净,手指修长,正低头翻着手里的账本,眉宇间带着寒门子弟特有的谨慎与精明,他是女帝登基后,力排众议从地方提拔上来的,一路坐到户部尚书,全凭“会算账、不徇私”六个字。
看到苏清欢进来,三人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。定国公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;周正放下账本,起身拱手,态度恭敬;女帝则抬手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苏爱卿来了,坐。” 她指了指长案下首的空位——那是唯一的空位,恰在定国公与周正之间。
苏清欢心中一震。这座位不是随意安排的。定国公代表军方,周正掌着财政,而她,一个身无实职的县君,竟被置于两者之间,与帝王同坐一案。这不仅仅是召见,这是接纳,是将她正式纳入帝党最核心的决策圈。她敛衽行礼,依言坐下,指尖轻轻攥紧了袖中的一方素帕——那里面裹着她为灾后重建和军粮改良准备的纸条。
殿内一时安静,只有烛火噼啪作响。女帝先开了口,声音里没有平日的温和,只有帝王的冷硬:“今日召你们来,不为别的,就为两件事——雪灾赈济的收尾,和灾后重建的布局。但核心只有一个:借这次的事,把世家扎在朝堂和地方的根,再拔深一点。”
“陛下说得对!” 定国公第一个开口,声音洪亮得震得烛火晃了晃,他猛地一拍桌案,指节泛白,“老臣这几日接到北疆来信,谢晏那小子在前线冻着,京里的粮商却在发国难财!崔家、卢家那些世家,把持着京畿周边的粮仓,借着雪灾囤积居奇,一斤米能卖到平日的五倍价!地方上的官,大半是他们的门生故吏,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要么跟着分赃,底下百姓饿肚子,冻毙街头的都有,民怨都快烧到天上去了!这正是整顿吏治、清查地方亏空的好机会!绝不能放过!”
女帝面色更冷,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,那声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:“谢老将军说得是。这些世家,盘剥百姓,把持权柄,朕忍了三年,这次雪灾,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。” 她看向周正,“周尚书,户部查了这么久,各地粮仓的账,查得怎么样了?”
周正连忙拿起手边的账本,起身走到案前,将账本摊开在女帝面前,声音条理清晰,却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愤怒:“陛下,臣率户部清吏司查了一个月,查出的结果触目惊心。以崔家掌控的青州粮仓为例,账面存粮八十万石,实际清点下来,不足三十万石;卢家把持的徐州粮仓,账面五十万石,实际只有二十万石——这些亏空,要么是被地方官与世家勾结,私自挪用贩卖,要么是常年虚报数目,中饱私囊。全国十二个主要粮仓,无一例外,总亏空竟达两百三十万石!”
“两百三十万石?” 女帝重复了一遍,凤眸里寒光乍现,她猛地攥紧了拳,指节发白,“好,好得很!朕养着这群蛀虫,就是让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,吸百姓的血,挖大雍的根!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帝王的威严与震怒,“查!给朕一查到底!从青州、徐州开始,凡是涉及亏空的官员,无论他背后站着哪个世家,无论官居几品,一律革职查办,抄家问罪!绝不姑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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