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水驿的午后没有寻常戈壁的燥热,反倒被一场刚过的风沙裹着寒意。驿内的临时救护点设在废弃的马厩里,顾长风用几块木板隔出一方小天地,顶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,挡住了漏进来的风沙。毡子缝隙里漏下的阳光,在满是药草味的空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,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,也落在躺在木板上的伤兵肩头。
“忍着点,这箭簇嵌得深,得先把周围的腐肉清干净。”顾长风的声音温和却坚定,手里握着银柄手术刀,刀刃在微光里泛着冷亮的光。他面前的伤兵是今早防御战时被叛军一箭射中的护卫,箭簇穿透了肩胛骨,拔箭时带起的血肉让伤口边缘已经泛了青黑——那是箭簇淬了污血的征兆,若不及时处理,怕是要烂到骨头里。
伤兵咬着木棍,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浸湿了颈间的粗布巾,却硬是没哼一声。顾长风左手按住伤兵的肩头,右手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伤口周围的腐肉,动作稳得没有半分颤抖。马厩外传来驿卒走动的脚步声,还有远处护卫队加固沙垒的吆喝声,这些声响都没让他分神,只有当风沙裹着沙砾打在羊毛毡上,发出“沙沙”声时,他才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毡子的缝隙,生怕漏进来的风沙落在伤口上。
“顾先生,金疮药快用完了。”负责递药的驿卒小声提醒,手里的陶罐已经见了底,只剩下些药粉残渣。顾长风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依旧锁在伤口上,“把我昨天晒的沙棘叶取来,再拿些烈酒,用沙棘叶煮水,温着备用。”
驿卒刚转身,马厩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。沈砚秋掀着门帘走进来,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尘土气息,玄色劲装的下摆沾了些沙砾,显然是刚从驿墙那边过来。她脚步放得很轻,生怕惊扰了正在处理伤口的顾长风,直到看到他额角的汗珠,才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,递了过去。
“歇会儿再弄吧,看你这汗。”沈砚秋的声音放得很柔,目光落在伤兵的伤口上时,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——那伤口周围的青黑看得人心里发紧,她虽见惯了商道上的凶险,却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顾长风处理这样的外伤,那银亮的手术刀在他手里,像是有了生命,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得让人惊叹。
顾长风接过帕子,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,又将帕子递了回去,“再等等,这箭簇取出来就好。”他说着,右手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进伤口,指尖微微用力,随着伤兵一声闷哼,一枚带着黑锈的箭簇被取了出来,落在铜盘里发出“叮”的轻响。箭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肉,青黑色的污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
沈砚秋看着那枚箭簇,脸色沉了沉,“叛军竟在箭簇上淬污血,未免太过阴狠。”她蹲下身,捡起铜盘里的箭簇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黑锈,“这污渍像是从腐肉里泡过的,寻常金疮药怕是压不住毒性。”
“所以才要用沙棘叶煮水清洗伤口。”顾长风一边说着,一边用烈酒消毒过的纱布擦拭伤口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,“沙棘叶性温,能清热解毒,再敷上我配的草药膏,虽不能立刻去毒,却能稳住伤势,等后续的药材送过来。”
他说话时,驿卒已经端着煮好的沙棘叶水进来了,热气裹着沙棘的清苦香气,驱散了马厩里的药味。顾长风接过陶碗,小心地用纱布蘸着温水,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,每擦一下,都要观察伤兵的反应。阳光从毡子缝隙里漏进来,落在他专注的眉眼上,让他平日里温和的眼神多了几分锐利,也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沈砚秋站在一旁,看着他忙碌的样子,心里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丝路商道上遇见他的情景——那时她的商队遇到沙暴,一名护卫中暑晕倒,是顾长风从路过的医帐里跑出来,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救了人。那时的他,也是这样专注,手里握着简单的药草,却像是握着能救命的珍宝。如今身处战乱,他手里的工具换成了手术刀和草药膏,可那份医者的初心,却从未变过。
“今早击退叛军后,阿罗憾去查了沙梁后的情况,说叛军留下了不少马蹄印,像是往黑风口的方向退了。”沈砚秋轻声开口,打破了马厩里的安静,“只是帖木儿的部落骑兵至今还没消息,怕是真的被叛军绊住了。”
顾长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目光看向沈砚秋,“那驿内的粮草还够支撑多久?若援军迟迟不到,怕是会出乱子。”他说着,又拿起草药膏,小心地敷在伤口上,再用纱布一层层缠好,“而伤伤员越来越多,药材也快不够用了,罗衣那边的备用补给通道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。”
“罗衣昨天派人送来消息,说备用补给通道已经开辟好了,只是沿途有叛军的探子,不敢走太快,估计后天能到。”沈砚秋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递给顾长风,“这里面是我让驿卒找的蜂蜜,你煮药时加一点,能让药味不那么苦,伤员们也能多喝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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