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未亮透,北庭的戈壁便裹着一层薄霜醒了。苦水驿外的沙砾凝结着白霜,踩上去“咯吱”作响,像是大地还未散尽的寒噤。驿墙顶端的狼烟昨夜便换了新的,此刻正借着晨风卷出淡灰色的烟柱,在鱼肚白的天际下,像一根警惕的长矛,直直刺向刚泛起微光的东方。
沈砚秋是被驿墙外的动静惊醒的。她披了件厚羊毛披风,踩着长靴走出临时住处时,正看见阿罗憾光着膀子,指挥着护卫队的汉子们搬运石块。晨光刚漫过远处的雅丹群,将那些风蚀的土丘染成浅金色,阿罗憾古铜色的脊背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,汗珠顺着他肌肉的沟壑往下淌,落在结霜的沙地上,瞬间便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“沈掌东主。”阿罗憾见她过来,直起身子抹了把汗,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,“昨夜叛军虽退了,可那沙梁后说不定还藏着探子。我想着把驿墙外侧的碎石堆再垒高些,加几道暗沟,万一他们白天来袭,也能多挡一阵子。”
沈砚秋点点头,目光扫过驿墙外正在搭建的防御工事——十几名护卫正将一块块半人高的石块垒在驿墙根部,石块之间用混了沙土的石灰浆黏合,石灰浆在晨霜里冒着白气,散发出淡淡的涩味。更远处,还有几人正用铁锹挖沟,沟沿堆起的沙垒已经有半人高,沟底隐约能看到埋着的尖木刺,那是昨夜从驿内库房里翻出的旧木料,被削得锋利,此刻裹着霜,泛着冷硬的光。
“帖木儿的部落骑兵还没消息吗?”沈砚秋问道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的羊毛边缘——昨夜她派了三拨人去接应部落骑兵,至今只回来一拨,说沿途没见到人影,只在车师古道的入口处发现了几串马蹄印,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大半。
阿罗憾皱了皱眉,将手里的石块递给身边的护卫,“今早天没亮时,我派去的人回来了,说在离驿三十里的黑风口,看到了部落骑兵的旗帜,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,走得很慢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,“说不定叛军在半路上设了埋伏,想把援军和我们隔离开。”
沈砚秋的目光沉了下去,望向黑风口的方向——那里此刻还被晨雾裹着,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灰影,风从风口处吹过来,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寒气,卷得她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。她知道,苦水驿如今就像悬在半空的孤舟,若援军迟迟不到,叛军再发动一次猛攻,仅凭驿内这点人手,怕是撑不了多久。
“先加固防御,让兄弟们轮换着休息,留两个人在驿墙顶端盯梢。”沈砚秋转过身,刚要往驿内走,却瞥见不远处的沙地上,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里,手里拿着个陶罐,似乎在收集什么。
是顾长风。
她走过去时,才发现顾长风蹲在昨夜叛军倒下的地方,陶罐里装着些泛着暗红的沙土,他的素色布袍沾了不少霜,裤脚也被沙砾磨破了边,露出的脚踝冻得有些发红。听到脚步声,顾长风抬起头,脸上带着几分专注,手里还捏着一根沾了血渍的草茎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晨间霜重,小心着凉。”沈砚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,伸手想帮他拂去肩上的霜,却见他慌忙将陶罐往身后藏了藏,眼神里多了几分窘迫。
“我……我看这些沙地上的血迹,想着能不能看看叛军的伤口情况。”顾长风的指尖蹭了蹭陶罐的边缘,声音有些轻,“昨日匆忙,只处理了我们的伤员,没来得及仔细看叛军的伤处。若能从伤口看出他们用的兵器,或许能推断出他们的来路。”
沈砚秋的目光落在那只陶罐上,罐口的沙土还沾着霜,暗红色的血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。她忽然想起昨夜顾长风在救护点忙碌的样子——他蹲在伤兵身边,手里的银柄手术刀精准地缝合伤口,指尖稳得没有半分颤抖,可此刻面对这些染血的沙土,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叛军大多用的是弯刀,还有些人用的是长柄斧,和北庭都护府旧部常用的兵器一样。”沈砚秋蹲下身,指着不远处一道深痕,“你看那道刀痕,入沙三寸,刃口宽两指,是典型的突厥式弯刀。昨夜我劈中那名叛军头目时,感觉他的刀身比我们的弯刀更沉,应该是加了铁料。”
顾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晨光刚好落在那道刀痕上,将沙砾的纹路照得清晰——刀痕边缘的沙粒被压得紧实,确实能看出刃口的宽度。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,“这么说,叛军的兵器比我们的更重?那他们的臂力应该比普通护卫强,若真的近身缠斗,我们怕是会吃亏。”
“所以阿罗憾才要加固防御,尽量避免近身战。”沈砚秋站起身,伸手将顾长风拉了起来,他的手腕很细,掌心因为常年握手术刀,磨出了一层薄茧,触上去有些粗糙,却带着一丝温热。她下意识地松了手,转身看向驿墙的方向,“你还是回救护点吧,这里风大,万一冻病了,伤员们可就没人照顾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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