舆论的炸弹,其威力远比C4塑胶炸药更持久,也更致命。
C4的爆炸是瞬时的,它以野蛮的物理力量撕裂物质,在地面留下焦黑的弹坑与破碎的残骸。而舆论的爆炸是弥散性的,它无声无息地侵蚀人心,通过电波和光纤蔓延,最终摧毁的是结构、信任乃至一个庞大实体的未来。
在卡兰这片被文明世界遗忘的红土地上,我点燃了这枚炸弹的引信。现在,冲击波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,席卷遥远的欧洲大陆。
阿曼达·斯特恩的文章,就是那枚炸弹的完美载体。它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生物武器,在文明世界的数字网络中呈几何级数疯狂扩散。我通过加密的卫星链路,刷新着那些不断跳动的字节,它们正汇聚成一场真正的风暴。
短短四十八小时,仅仅两天时间,“#BloodDiamondInKalan”(卡兰血钻)和“#ShameOnFranceCorp”(法兰西集团之耻)这两个标签,就如同两道黑色的烙印,深深烫在了欧洲多国推特的趋势榜榜首。
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词组,而演变成了情绪的宣泄口。我几乎能想象,在柏林、在布鲁塞尔、在伦敦的无数个屏幕前,那些习惯了舒适生活、追求“程序正义”的人们,正义愤填膺地敲击着键盘。紧随其后的,是嗅到血腥味的鲨群。
各种人权组织、国际特赦机构和非政府组织(NGO)的谴责声明,如同非洲雨季前漫天的飞蚁,雪片般飞来。它们措辞严厉,引经据典,用尽了政治光谱上所有批判性的词汇,将“法兰西泛非投资集团”牢牢钉在了新殖民主义的耻辱柱上。
资本市场是反应最诚实的地方。恐惧的传染性,远超任何病毒。
巴黎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厅里,抛售指令一定堆积如山。“法兰西泛非投资集团”的股价,如同被重重砍断了吊索的自由落体,连续两个交易日以触目惊心的姿态暴跌。数字是冰冷的,也是最残酷的。短短两天,近十亿欧元的市值,就这样凭空蒸发,化为乌有。对于一个触手遍及非洲大陆的庞大跨国公司而言,这是比一场局部战争失利更惨痛、更屈辱的打击。
我能清晰地勾勒出巴黎总部的场景。塞纳河畔,那栋巴洛克风格的宏伟建筑里,顶层那间价值连城的豪华会议室中,此刻必然烟雾缭绕。昂贵的古巴雪茄所散发的浓郁香气,恐怕也无法掩盖董事们脸上的焦虑与铁青。
他们大概正围坐在那张能清晰倒映出天花板水晶吊灯的红木长桌旁,对着一幅巨大的非洲电子地图焦头烂额。
地图上,卡兰只是一个毫不起眼、甚至需要放大数倍才能看清的小点。但此刻,这个小点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,威胁着他们整个非洲大陆的战略布局和未来的财务报表。
他们那些戴着百达翡丽、习惯了在股东大会上谈笑风生的手,此刻一定在不停地揉着太阳穴。他们派皮埃尔·杜邦来,是期望他扮演一个冷静高效的“清道夫”。他们递给他的是一把锋利、精准的外科手术刀,用来悄无声息地切除那个名叫戴维将军的局部感染。
然而,皮埃尔搞砸了。他不但没有精准切除病灶,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,一刀捅穿了主动脉。他把一个本该被掩盖在非洲红土地下的“必要之恶”,变成了一场需要动用开胸手术,并且在全球媒体聚光灯下进行直播的超级麻烦。
董事们现在需要的,不再是外科医生,而是危机公关的“巫师”,以及能迅速平息一切的强大政治力量。
巴黎的风暴,也以一种扭曲的方式,反向吹回了卡兰的营地。这里的气氛,变得前所未有的诡异。
尘土、汗水和劣质火药味依旧是这片营地的主旋律,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。奥马尔和他那些习惯了用AK47和部落法则解决问题的部下们,这几天总是有意无意地围在我的帐篷外,神情复杂。
我让陈军打印了几篇翻译成当地语言的新闻报道摘要。当他们通过那些粗糙的文字,第一次意识到,遥远世界里那些“白人精英”的口水——那些他们根本看不懂的、在屏幕上闪烁的符号——居然真的比子弹更具杀伤力时,他们粗粝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。
子弹只能杀死眼前的敌人,而那些“口水”,却能让资助敌人的庞大机器停止运转。
从那天起,他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。那不再是对于一个战术高手的单纯敬畏,而是掺杂了一种更原始、更深刻的,对未知力量的恐惧。在他们眼里,我恐怕不再是一个军事顾问。我成了一个能操控鬼神、隔空咒杀的巫师。他们路过我的帐篷时,会下意识地低下头,脚步也变得更轻,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正在进行的神秘仪式。
这种变化很有趣,也很有用。它巩固了我的地位。
但只有我自己清楚,这场看似华丽的胜利背后,隐藏着多么脆弱的根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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