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两天,整个营地都在我的指挥下,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、甚至堪称怪诞的“舞台布置”。
这是一场以真实死亡为道具,以所有人性为赌注的宏大戏剧。我,这个曾经的金融分析师,此刻成了这场戏剧唯一的、躲在幕后的导演。而我的演员们,是一群刚刚从血腥伏击中逃生的士兵。
营地被彻底“净化”了。
我们清理了所有近期战斗过的痕迹。皮卡车斗上卡隆凝固的血迹被一遍遍地冲刷、掩盖,直到再也闻不到一丝血腥,只剩下柴油和泥土的混合气味。那些缴获的、沾着敌人鲜血的武器被涂上厚厚的枪油,用防水布包裹,秘密地藏匿在营地外围的枯井之中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精心营造出的“受害者”氛围。
士兵们被命令换上了他们最破旧、最褴褛的衣服。那些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迷彩服和战术背心被收了起来。取而代之的,是破洞的T恤、磨损的短裤,以及赤裸的、沾满泥土的双脚。
按照我的要求,他们必须在脸上和手臂上,涂抹上代表悲伤和苦难的灰烬。这不是随意的涂抹,而是要混合着汗水和少许油脂,营造出一种长期处于恐惧和悲痛中、无暇自理的憔悴感。
整个营地的声音都被我严格管制了。
平日里士兵们粗俗的笑骂声、赌博时的叫嚷声、训练时的吼叫声全部被禁止。营地里只允许存在两种声音:一种是妇女和儿童(营地里本就有不少家眷)被引导的、压抑的哭泣声;另一种,是男人们为失去兄弟(卡隆)而举行的、低沉的哀悼吟唱。
这群桀骜不驯的士兵,起初充满了困惑和不解。但在奥马尔那只独眼的威慑下,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。他们开始笨拙地扮演我分配给他们的角色:不再是战士,而是一群家园被毁、亲人被杀、被迫拿起简陋武器自卫的难民。
而奥马尔的表演天赋,则被我彻底激发了出来。
他不再是那个杀伐决断、雪茄不离手的军阀。我为他准备了一套新的行头——一件洗得发白的非洲长袍,一根未经打磨的木质权杖。他对着一面破碎的镜子,练习了无数遍,如何用最悲愤、最沉痛、同时又带着一丝高贵和克制的语气,去控诉戴维的“背信弃义”和“外国雇佣兵”的残暴。
他练习如何在讲述卡隆的故事时,让那只独眼“恰到好处”地泛起泪光;练习如何在谈到“和平”时,表现出向往;又如何在提到“复仇”时,展现出一个领袖被迫应战的决绝。
他是一个天生的演员。到第二天下午,当我验收成果时,我几乎要被他那副悲情英雄的模样所说服。
而我,则将是这场大戏中,那个绝对不能出现在聚光灯下的导演。我将以“将军的华夏朋友和人道主义顾问”的身份出现。一个模糊的、中立的、充满善意的身份。
我所有的算计、所有的冷酷、所有的指令,都必须隐藏在奥马尔那张悲痛的、充满戏剧张力的面具之后。
第三天,黄昏。
“哭泣之谷”的入口。
这个名字是我特意为这次会面挑选的,它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故事色彩。这是一条狭窄、荒凉的峡谷,两侧是风化的红色岩壁。据说在旱季,风吹过峡谷,会发出如同妇人哭泣般的呜咽声。
这里是奥马尔的地盘和戴维矿区之间的缓冲区,一个完美的、充满中立与不祥意味的会面地点。
我们等在那里。奥马尔穿着他的“戏服”,身边只跟了四名同样“化了妆”的、扮演护卫的士兵。而我,则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。
晚霞如血,将整个峡谷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。
我的手心在出汗。这是比在爆炸前倒数时更强烈的紧张。如果阿曼达·斯特恩不来,或者她带来了皮埃尔的雇佣兵,那一切都将瞬间崩盘。
就在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,一缕尘烟在远处的土路上升起。
一辆白色的、饱经风霜的路虎卫士,像一头孤独的犀牛,精准地停在了我们面前。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,她独自一人,充满了那种顶尖职业记者特有的大无畏精神,或者说,是对“独家新闻”的偏执渴望。
车门打开,阿曼达·斯特恩走了下来。
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,身材高挑而精干。她留着一头极短的、似乎是随手剪裁的金色短发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衬衫和工装裤。她没有化妆,脸上的雀斑和风霜的痕迹清晰可见。
但最令人难忘的,是她的那双眼睛。
那是一双鹰隼般的、锐利得可怕的蓝色眼睛。当她看向你时,那目光不是在“看”,而是在“审视”和“解剖”。她背着一个沉重的摄影包,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武器。
她就是阿曼达·斯特恩。她比我想象中更符合我的预期。
奥马尔立刻进入了角色。
他迎了上去,没有表现出军阀的蛮横与警惕,而是扮演了一个为保护族人而被迫走出丛林的部落领袖。他伸出手,用一种古老而庄重的方式,按住自己的胸口,微微鞠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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