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春寒料峭,紫宸殿的铜鹤香炉吞吐着龙脑香,却驱不散殿内的肃杀之气。赵祯握着《论语》批注的手微微发颤,眼前跪着的少年正是包拯的亲侄子包勉——半月前他绕过开封府,直接下旨召这孩子入宫伴读。
"陛下可知,"殿外惊雷炸响,包拯玄色官袍上还沾着雨水,一步一叩撞开殿门,"您一道口谕,险些要了臣嫂半条命!"他铁面染着寒霜,乌纱帽上的长翅随着剧烈喘息晃动,"嫂娘卧病在床,以为是包勉犯了死罪,当场昏厥!"
赵祯霍然起身,御案上的朱砂笔滚落:"包卿误会了!朕只是见包勉聪慧,想......"
"想试探臣的私心?"包拯猛地扯开官服前襟,露出内里打满补丁的中衣,"臣七岁丧母,是嫂娘用米汤把臣喂活!如今您不经臣手召走包勉,与谋人性命何异!"他腰间的龙头铡纹玉佩撞在青砖上,发出清越却刺耳的声响。
殿内文武百官屏息噤声。赵祯望着包拯通红的眼眶,忽然想起三年前包拯在黄河决堤时,也是这样红着眼眶连审十七日贪官。此刻少年包勉跪在一旁瑟瑟发抖,怀里还紧紧抱着未写完的课业。
"朕......朕不知包卿家中......"赵祯喉头发紧,突然想起包拯每日寅时上朝,申时又回开封府断案,从未提过家中有需要侍奉的长辈。
"陛下若要英才,"包拯突然重重叩首,额角撞出血痕,"臣愿举荐天下饱学之士!但求陛下收回成命,放包勉回家!"
雨声愈发急促。赵祯望着地上蜿蜒的血迹,忽然想起自己幼年丧母,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岁月。他快步走下玉阶,亲自扶起包拯:"是朕孟浪了!即刻命太医随包卿回府,朕......朕也亲自去给老夫人赔罪!"
当赵祯的龙辇停在包府门前时,檐下的纸灯笼在风雨中摇晃。他捧着太医院的名贵药材跨过门槛,正听见内室传来包嫂虚弱的声音:"勉儿没事就好......可别冲撞了陛下......"
赵祯的脚步顿住,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包拯。只见那素来铁面无情的御史中丞,此刻正望着内室方向,抬手悄悄抹了把脸。
雨幕将包府中庭浇得白茫茫一片,青石板上积起的水洼倒映着赵祯明黄龙袍的残影。包拯撑着廊柱缓缓起身,额角被门槛磕出的血痕还在渗血,与檐角滴落的雨水混在一起,在粗布衣襟洇出深色痕迹。
赵祯捧着太医院的药箱僵在廊下,鎏金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方才他带着御医疾步入院时,正撞见包拯跪在昏迷的嫂子床前,将头埋在布满补丁的被褥间,那从未有过的慌乱模样,此刻还刺得他眼眶发烫。
"陛下既知臣嫂如母,"包拯忽然抬起头,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坠落,眼底翻涌的怒潮几乎要冲破铁面,"为何还要......"话音戛然而止,两人的目光在雨帘中轰然相撞。
赵祯本能地后退半步,后背撞上雕花廊柱。他见过包拯在朝堂上直面权臣的冷冽,见过他在刑场铡奸佞时的果决,却从未见过这般带着血丝的眼睛——像被人剜去心头肉般的痛,又混着对君上的失望与质问。
檐角铜铃在风中乱响,惊起廊下避雨的麻雀。包拯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雨声,每一下都似敲在赵祯心上。皇帝攥着药箱的手指关节发白,突然想起幼年被狸猫换太子时,也是这样不敢直视救命恩人的眼睛。
"包卿......"赵祯张了张嘴,却被包拯转身离去的袍角扫碎话语。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,他低头瞥见药箱边缘蹭上的血迹,忽然觉得这象征圣意的鎏金,烫得他再也捧不住。
雨势渐歇,檐角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水花。赵祯立在廊下,望着包拯背对自己的身影,明黄龙袍的金线在阴云下泛着冷光。他攥着药箱的手指松开又收紧,终于往前半步,喉结艰难地滚动:“此事是朕有欠考量,爱卿说的对。”
包拯握着廊柱的指节骤然发白,粗布衣襟还在往下滴水。他从未想过,天子会在这简陋的包府廊下低头认错。雨声渐疏,远处传来包嫂苏醒后的轻咳,混着公孙策宽慰的低语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“陛下万金之躯,”包拯转身时,铁面已褪去怒色,只剩沉沉疲惫,“若因臣家事惊扰圣驾......”
“不是家事!”赵祯突然提高声音,将药箱轻轻放在廊间石案上,金漆表面倒映着他泛红的眼眶,“是朕忘了,包卿的嫂娘,也是大宋的恩人。”他想起方才在屋内,看见老妇人枕边放着包拯幼时的旧书,线装书角被摩挲得发亮,“若没有她含辛茹苦,哪来今日的包青天?”
廊外的玉兰树抖落满身水珠,几片残瓣飘落在药箱盖上。包拯望着天子郑重的神色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那个在刑场下跪求他铡杀亲侄的少年皇帝。时光流转,两人都已不再年少,唯有这君臣相知的情义,在风雨中愈发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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