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臣替嫂娘,谢过陛下。”包拯撩袍跪谢,额头触到湿润的青砖时,听见头顶传来赵祯伸手搀扶的衣袂声。天光穿透云层,将两道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,远处包府的炊烟袅袅升起,与天边初现的虹光融作一片。
雨霁初晴,包府廊下青苔泛着水光,赵祯指尖摩挲着药箱上的鎏金纹路,忽然朗笑出声:"当今大宋,能有希文、宽夫、君实与希仁,实乃大宋幸事。"话音未落,檐角残珠坠落,在石案上溅起晶莹水花。
包拯刚要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,铁面下泛起几分怔忪。范仲淹的忧乐之叹、富弼的安邦之策、司马光的治世之学,此刻与自己的名字并列,竟让这位素来铁面的御史中丞喉头微哽。他望着天子袍角绣着的十二章纹在风中轻扬,忽然想起昨夜雨中,自己怒闯紫宸殿时几乎要掀翻乌纱的冲动。
"希文刚直敢谏,宽夫老成谋国,君实博古通今,"赵祯俯身拾起一片飘落的玉兰,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光芒,"而希仁......"他将玉兰花轻轻放在药箱上,"是朕的明镜,是大宋的脊梁。"
廊外传来包嫂与包勉说话的声音,带着劫后余生的温软。包拯望着庭院中沾着雨水的菜畦,想起方才天子在母亲榻前躬身问安的模样,铁甲般的心防悄然松动。原来这九重宫阙里的少年天子,早已不是当年刑场上含泪求他铡侄的孩童,而是真正懂得社稷根基在何处的明君。
"臣等唯有竭股肱之力,"包拯再次拜倒,额头触到尚带潮气的青砖,"以报陛下知遇之恩。"远处开封府的鼓角声隐约传来,惊起一树新晴,玉兰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君臣肩头,宛如撒了满庭的星子。
赵祯话音刚落,廊外梧桐树影忽然剧烈摇晃,一道裹挟着风雨寒气的苍老声音穿透霁色:“陛下不是最讨厌老臣啰嗦么?”
包拯猛地转身,只见范仲淹拄着竹杖立在月洞门前,蓑衣上还往下淌着水珠,灰白胡须被风吹得凌乱。这位三起三落的老臣眯起眼睛,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先扫过包拯额角的血痕,又落在赵祯沾满泥污的龙袍下摆上。
“希文......”赵祯下意识后退半步,像极了当年在垂拱殿被当面斥责时的模样,“朕......”
“陛下说有希文幸甚?”范仲淹甩开竹杖,任由它“哐当”撞在廊柱上,溅起的泥水在金砖上洇开,“老臣倒记得,庆历四年那个雨夜,陛下摔了御案上的《答手诏条陈十事》,说希文是‘迂阔之臣’!”他猛地扯开蓑衣,露出里头打着补丁的官服,“如今又说幸甚?”
廊下死寂如坟。包拯握紧腰间的铡刀纹玉佩,想起庆历新政失败时,范仲淹被贬出京那日,汴京城的百姓自发在城门口摆满米粥。此刻老臣通红的眼眶,与赵祯躲闪的目光在空中相撞,惊起檐下两只寒鸦。
“朕知错了!”赵祯突然跪倒在湿漉漉的青砖上,明黄龙袍瞬间浸透,“当年新政夭折,朕......朕愧对希文一片苦心!”他抬头时,额前碎发已被雨水黏在脸上,“今日召包勉之事,也是朕操之过急!”
范仲淹颤抖着扶住廊柱,指节将朱漆都要抠落。远处开封府的暮鼓声隐约传来,惊得他想起邓州花洲书院的朗朗书声。良久,他弯腰捡起竹杖,在青砖上重重一顿:“陛下若还记得‘先忧后乐’四字,老臣这把老骨头,便是再啰嗦个十年......”沙哑的声音突然哽咽,“也值了!”
暮春的风卷着落花掠过廊下,赵祯的龙袍已被青砖洇透,凉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头。他望着范仲淹鬓角的霜雪,忽然想起这位老臣第一次进宫时,自己还是个在御花园追蝴蝶的孩童。
“当初是朕年幼,愧对贤臣。”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哽咽,指尖紧紧攥住范仲淹蓑衣的边角,“先忧后乐,老成之言。朕操之过急了......”话音未落,一滴泪砸在青砖上,与包拯方才的血痕重叠。
范仲淹的竹杖在地上划出细碎纹路,像是在汴河冰面上写谏书的模样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君主,想起庆历年间那个在殿上摔碎茶盏的少年,终究是长大了——只是这成长的代价,来得太过沉重。
“陛下可知,”老臣忽然蹲下身,用袖口替赵祯擦去泪痕,粗布触感带着治河工地的泥沙,“当年在应天书院,老臣教诸生读《汉书》,最常说的便是‘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’。”他的拇指抚过皇帝眉骨,那里有块幼时跌伤的淡疤,“如今陛下肯认错,便还是大宋的好天子。”
包拯立在一旁,铁面下的神情早已软成春水。他见过范仲淹在边塞城头饮冰卧雪,见过赵祯在太庙里对着列祖列宗画像彻夜不眠。此刻廊下三人,像是撑起大宋的三根梁柱,虽历经风雨,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。
“希文......”赵祯抓住老臣的手,掌心的茧子硌得他眼眶更热,“朕要重修庆历新政,这次......这次定不让你失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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