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运殿内,昔日袁术僭越称帝时留下的金碧辉煌尚未完全褪去,尽管那些最刺眼的龙纹凤饰已被匆忙撤下,换上了相对朴素的幔帐,但殿宇的宏伟架构、白玉铺就的地面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、混合着昂贵香料与旧日奢靡的气息,依然顽固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的荒唐与野心。
此刻,端坐于上首那张宽大座榻上的,已然换了主人。
吕布身姿挺拔如松,即使安坐,脊梁也挺得笔直,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,不怒自威。
他的指节无意识地、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案几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尽管已经入主寿春两日,吕布眼底深处,仍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意外,甚至是一抹挥之不去的、近乎荒谬的感觉。
进军淮南,他做好了打硬仗、啃骨头的准备,甚至预想了袁术退守寿春,凭借坚城和积储进行漫长困守的可能。
然而,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。
袁术集团的崩溃速度,如同被蚁穴蛀空的大堤,一触即溃,远超他最乐观的预估。
这种兵不血刃、传檄而定的胜利,固然畅快,却也让他心底偶尔掠过一丝不真实的虚幻感。
当然,那方已然秘密收藏的传国玉玺,更是在这虚幻感之上,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、灼热的真实野望。
“袁术倒行逆施,僭号称尊,背离人伦,天怒人怨,方有今日身死国灭之果!”吕布的声音在空旷而高大的殿宇中回荡,带着胜利者毋庸置疑的威严,但若细听,其中也夹杂着一丝对时势造化、对手不堪一击的顺势慨叹。
他目光扫过殿下肃立的文武——长史陈纪、主簿陈群立于文官前列,魏续、许耽、秦谊、侯成、宋宪、章诳、庞舒等将领按序而立,陈卫、李黑按剑侍立殿侧,许褚则如铁塔般立于武将班中——继续道:“淮南百姓,苦袁氏苛政久矣!如今伪朝既灭,我军既至,自当革除前朝弊政,扫荡污浊,安定地方,与民更始,重振这淮南富庶之地!”
他的视线随即转向侧席。
那里,独自坐着一位面容清瘦、神色灰败的老者,正是徐璆。
吕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,语气刻意放缓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、近乎命令的意味:“徐公深明大义,不畏险阻,护持传国玉玺,辗转来归,此功甚伟!布已连夜修表,将徐公之功,奏报朝廷,必不使忠臣心血埋没。”他话锋微转,“如今淮南初定,百端待举,地方士民,尤需安抚。徐公乃海内人望,德高望重,于江淮之地素有清名,布,还需仰仗徐公这等老成谋国之士,暂居寿春,坐镇指点,助我稳定人心,梳理政务。还望徐公,万勿推辞。”
这番话,说得冠冕堂皇,极尽褒扬与倚重,但在场明眼人都听得出来,这名为“挽留”与“倚重”,实则是要将徐璆牢牢控制在寿春,名为座上宾,实同阶下囚。
不仅玉玺成了吕布的囊中之物,连徐璆这位献玺的汉室老臣本身,也成了吕布用来装点门面、证明自己“尊奉汉室”的一件重要道具。
徐璆眼帘低垂,面无表情,仿佛泥塑木雕一般,对吕布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放在膝上的、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。
他深知,自己与那方玉玺一样,都已成了这位新任淮南主宰者掌中之物,除了沉默,暂时别无他法。
就在殿中气氛因徐璆的沉默而略显凝滞时,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,伴随着卫士清晰的通报声,打破了沉寂:
“报——!广陵太守陈登,率广陵营兵马,已抵达城外十里!”
声音未落,只见一人疾步闯入殿中。
来人正是陈登,陈元龙。
然而此刻的他,与平日那个注重仪容、风度翩翩的广陵太守判若两人。
他一身戎装沾满了干涸的泥点,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湿泥濡湿后又风干的痕迹,发髻略显散乱,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风霜之色,嘴唇甚至有些干裂。
他一入殿,目光快速扫过殿内情形,尤其在侧席的徐璆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,随即快步上前,来到殿中,对着吕布便是深深一揖,几乎及地,语气中充满了毫不作伪的焦急、愧疚与自责:
“登,万死!紧赶慢赶,日夜兼程,终究还是来迟一步,未能赶上决战,为温侯效犬马之劳,竟让温侯独力克此大功!登……登惶恐无地,请温侯重责!”他略微直起身,但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,语速较快地解释道:“淮水近日因上游暴雨,突发汛情,水势暴涨,下游多处道路、桥梁被淹,无法通行。我军被迫绕行崎岖山道,不想又遭遇山洪暴发,冲毁道路,堵塞峡谷,辗转寻觅路径,清理障碍,以致耽搁至今……登在途中,日夜忧心如焚,只恐误了温侯大事,不想……不想温侯神威天纵,竟已雷霆扫穴,克定寿春!登……实在是惭愧万分!”
吕布端坐于上,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殿下的陈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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