硝烟,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吐息,依旧在相县城外的原野上不甘地缭绕,形成一片灰蒙蒙的帷幕。
这里,已不再是昨日那片旌旗招展、人喊马嘶、充满肃杀之气的军营。
它彻底沦为了一片被暴力彻底蹂躏过的废墟。
倾倒的辕门像被折断的巨人脊梁,无力地瘫软在地,上面覆盖着焦黑的痕迹和凝固的暗红。
曾经提供庇护的帐篷,如今大多化为地上的一摊摊灰烬和扭曲的焦黑布片,偶尔有几根未燃尽的木杆斜指向天,如同墓地的十字架。
而最令人心悸的,是那些尸体。
他们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态,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挣扎与绝望中。
有的相互纠缠,至死仍保持着搏杀的姿势,指甲深陷对手的皮肉。
有的匍匐在地,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,似乎想逃离这片修罗场,却终究力竭而亡。
有的则被战马践踏得不成人形,与泥泞、破碎的兵刃混杂在一起,难以分辨。
堆积如山的尸骸阻塞了原本的道路,鲜血汇成了无数条细小溪流,汩汩地注入不远处的淮水支流,将那原本清澈的河水染成了一条缓缓流动的的红绸。
秃鹫和乌鸦已经开始在低空盘旋,发出沙哑刺耳的鸣叫,它们黑色的身影在血色与焦土之上划过,带来死亡之后更深的腐朽气息。
一些野狗则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尸堆之间,啃食着无人看管的“盛宴”。
吕布骑着赤兔马,缓缓行走在这片巨大的坟场之中。
赤兔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惨烈,不复平日的躁动,只是偶尔不耐地打着响鼻,马蹄踏过浸透鲜血的泥泞地面,发出噗嗤、噗嗤的沉闷声响。
陈卫、李黑一左一右,落后半个马身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,尽管大战已止,但他们护卫的职责已成本能。
魏续、宋宪、侯成等核心将领默默跟在身后,人人脸色凝重,无人说话,只有甲叶随着马匹移动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摩擦声。
吕布的目光,如同最冷静的刻刀,缓缓扫过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。
他看过堆积如山的袁军士卒尸体,也看过那些穿着丹阳兵特有札甲、以熟悉的姿态倒下的自家儿郎。
他的脸上,没有任何胜利者应有的狂喜与得意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郁,以及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的疲惫。
战争的残酷,他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更深。
胜利的桂冠,往往是由无数生命和淋漓的鲜血浇铸而成。
即便是他,直面这炼狱般的战后场景,心头也难免压下沉重的巨石。
他在一具丹阳军校尉的尸体前勒住了马。
那校尉或许还不到三十岁,此刻却双目圆睁,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胸口一个巨大的创口已经不再流血,凝固的血液将征袍染成了暗褐色。
吕布认得他,是魏续麾下一个颇为勇猛的战将,冲锋时总爱冲在最前面。
吕布沉默地看了片刻,微微抬了抬手。
身后一名亲卫立刻下马,默不作声地上前,小心翼翼地将那校尉怒睁的双眼合上,然后试图将其姿势摆得稍微安详一些。
“承业。”吕布开口,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许多,仿佛也沾染了战场的硝烟与血气。
“末将在。”魏续立刻催马上前一步,他的甲胄上同样满是血污,脸色疲惫,但眼神依旧清醒。
“统计伤亡,”吕布的指令简洁而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,“首要之事,妥善收殓、安置我军将士遗体。能辨认者,登记造册,清洗整理,集中火化,骨灰妥善保管,待日后送回其家乡,若无处可送,则入土为安,立碑纪念。阵亡者抚恤,按最高规格发放,务必落实到每一个遗属手中,若有克扣贪墨,你知道后果。”他的语气很平缓,但最后一句透出的寒意,让魏续心头一凛。
“末将明白!必亲自督办,绝不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!”魏续肃然应道。
吕布顿了顿,目光转向那些或跪伏在地、或面如死灰被看押起来的袁军降卒,眼神变得复杂起来。“至于这些降卒……甄别工作要细。普通士卒,若愿降者,打散编入各部辅兵营,严加看管,以观后效。低级军官,若有才能且真心归附者,亦可酌情使用。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中高级将校,”他眼中寒光一闪,“或罚作苦役,修筑城防,或……你酌情处置,以绝后患便可。”
他最后看向那些蜷缩在角落,大多面黄肌瘦、眼神麻木的民夫。“这些民夫,多是袁术强征而来,发放些许口粮,让他们各自归乡去吧。告诉他们,我吕布治下,不滥杀无辜。”
“明白。”魏续再次应道,心中已然有数。
他知道,消化这些降卒和安抚地方,是战后稳定局面的首要之务,也是极为棘手的事情。
就在这时,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一队亲卫引着数人穿过废墟,向吕布所在的方向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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