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如墨,缓缓浸染了相县的天穹。
将军府邸深处,那间用作核心议事的厅堂,此刻门窗紧闭,将城外敌营隐约传来的、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喧嚣隔绝大半。
唯有夜风掠过檐角时,带来几声扭曲模糊的号角与战鼓,提醒着人们这座城池正被十万大军围得铁桶一般。
议事厅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儿臂粗的牛油巨烛插在青铜烛台上,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,将宽敞的厅堂照得亮如白昼,烛光摇曳。
最为引人注目的,是悬挂在主位后方墙壁上的那幅巨大的沛国山川地形图。
牛皮鞣制的地图底色泛黄,上面用浓淡不一的墨色精细勾勒出山川河流、城池关隘。
此刻,地图之上,更是以朱砂和其他颜料,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最新的敌我态势。
代表着袁术大军的赤红色箭头与区域,如同溃堤的洪水,从南向北汹涌扑来,将代表相县的那个黑点紧紧包裹,其势汹汹,几欲将之淹没。
而象征着吕布军力的墨黑色标记,则紧紧围绕相县,线条坚韧,如同洪流中一块倔强的礁石。
城外,那连绵至地平线的袁军营火,在地图上仿佛也化作了无数跳跃的红色光点,带着灼人的压力。
吕布端坐于主位之上,只着一身玄色常服,更显得肩背挺拔,身形舒展。
他面容沉静,不见白日城头那般的讥诮与张扬,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,依旧锐利如翱翔天际的苍鹰,烛光映照下,闪烁着冷静分析与运筹帷幄的光芒。
他的手指,骨节分明,此刻正无意识地、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身前的硬木桌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,那声音不大,却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。
他的目光从地图上那刺眼的红色移开,投向坐在下首左侧首位的长史陈纪。
陈纪面容清瘦,穿着素净的文士袍,在明亮的烛光下,更显得沉静如水,仿佛外界那山雨欲来的压力,丝毫不能扰动他内心的波澜。
“元方,”吕布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打破了厅内略显凝滞的空气,“袁术倾巢而来,号称十万,营垒横亘数十里,声势确也骇人。眼下这局面,依你之见,我军当如何破局?是战,是守,亦或另有良策?”
陈纪闻言,并未立刻回答。
他微微欠身,从容不迫地抬起手,用指尖轻轻捋了捋修剪得极其整齐的胡须,动作舒缓,带着士族特有的优雅与从容。
他的目光缓缓抬起,投向那幅巨大的地图,聚焦于那片几乎覆盖了相县周遭一切的庞大红色区域,声音平稳而清晰,如同山间溪流,冷静地冲刷着看似坚固的岩石:
“温侯明鉴,洞察秋毫。袁术之军,乍看之下,确如乌云蔽日,投鞭断流,势不可挡。然,究其根本,实则外强中干,色厉内荏。其致命之处,非在于我军城墙不够高厚,亦非在于我军兵力多寡悬殊,” 他顿了顿,目光炯炯地看向吕布,一字一句道,“而在于其‘势’之虚浮,其‘根’之腐朽!”
他见吕布凝神倾听,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也微微放缓,便知温侯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,于是继续深入剖析:
“其一,在于‘名不正则言不顺’。袁公路悍然僭号称帝,已然彻底背离臣纲,失却天下大义人心。其所依仗者,不过淮南一地之富,与袁氏四世三公之余荫。然观其麾下诸将,成分复杂,人心各异。张勋、纪灵等,虽为旧部,然其心未必全然附于伪帝;韩暹、杨奉之辈,乃流寇迫降,趋利避害,首鼠两端;至于陈兰、雷薄之流,本是山贼草莽,桀骜难驯,不过借其名号苟且。此等联军,犹如以泥沙胶合,顺风之时,或可凭借一时血气,鼓噪而前,看似声势浩大。然,”陈纪语气一转,变得极为肯定,“一旦战事受挫,攻势不顺,粮秣不继,则其内部必然互相猜忌,推诿责任,乃至为求自保而倒戈相向!土崩瓦解,恐在顷刻之间。此为其首要败因,在于人心不固,联盟脆弱。”
吕布微微颔首,眼中闪烁着洞悉战局的锐芒,接口道,声音沉稳有力:“元方所言,一针见血。乌合之众,纵有十万之数,不过是一盘散沙,各怀鬼胎,岂能同心戮力?反观我军,” 他目光扫过厅内侍立的几位心腹将领,虽未点名,但那股自信感染着众人,“虽只数千之众,然核心皆是百战余生的并州老卒,勇悍善战,矢志不渝;新编丹阳劲旅,亦经高顺严加操练,号令严明,如臂使指。更重要的是,将帅一心,上下同欲,皆知此战关乎生死存亡,无路可退!此等凝聚之力,方是真正可依仗的筋骨,非袁术那浮华之势可比。”
“温侯所言,正是克敌之基石。”陈纪眼中露出深以为然的赞许,随即话锋一转,那沉稳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,手指倏地抬起,精准地指向地图上那条从淮南蜿蜒向北、穿越诸多山川、最终连接至相县外围袁军大营的纤细朱砂线路,语气也随之变得无比凝重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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