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然,袁术此僚,最大的死穴,最深的命门,在于此处——粮草辎重!”他声音提高了几分,带着一种宣判式的肯定,“十万之众,人吃马嚼,每日所耗米粟草料,何止数千石?淮南虽称富庶,然自其僭号以来,营建宫室,奢靡无度,赏赐无节,仓廪积蓄,本就不似外界所想那般丰盈。如今更是劳师远征,深入我境,此条补给线绵延数百里,关山阻隔,运输何其艰难!”
他稍稍前倾身体,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轮廓:“而我军,早在袁术大军抵达之前,已于相县周遭百里之内,力行坚壁清野之策。百姓入城,粮畜隐匿,水井填埋。彼等若想就地掳掠,以战养战,无异于痴人说梦!试问,无源之水,岂能长流?无本之木,岂能不枯?旷日持久,其军中存粮必日渐消耗,一旦粮秣不继,军中必生饥馑。届时,莫说作战,便是维持军纪不溃,亦是千难万难!军心一乱,则败局已定。此,方为袁术真正无法化解的死结!”
吕布听到此处,一直沉稳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,紧握成拳。
他猛地站起身,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风,烛火为之摇曳。
他大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,身姿挺拔如松,目光如电,凝视着相县的位置,随即伸出食指,重重地点在那被红色包围的黑色圆点上,声音带着一种冷峻而了然的笑意:
“所以,元方之意,袁术看似势大,将我等团团围困于此,实则却是作茧自缚!是他自己,将这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,带到了我这墙高池深、粮秣充足的坚城之下,自陷于‘坐困愁城’之绝境!他利在速战,急于求成,恨不得明日便踏平相县,以振其伪朝声威……”
他猛地转过身,目光灼灼,如同两道实质的火焰射向陈纪,语气斩钉截铁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那我等,便偏不如他意!他欲速,我偏要缓!他欲战,我偏要守!依托相县城池之固,挫其锐气,耗其粮秣,疲其士卒!待其师老兵疲,土气低落,内部矛盾激化,生变在即……”
陈纪迎着吕布灼热的目光,深深一揖到地,语气坚定无比,带着谋士献上良策后的决然:“温侯洞若观火,已得破敌之三昧!故此,当下我军之上策,正在于一个‘守’字,稳如泰山;一个‘耗’字,韧如蒲苇。稳守相县,如同洪流中之磐石,任由敌军浪涛如何拍击,我自岿然不动,以不变应万变。纪与犬子陈群,必当竭尽心力,协同诸吏,保障城中粮秣充足,军械无虞,箭矢充沛,稳固后方,绝不让军心有丝毫动摇。只要我等沉住气,耐住性,持重待机,袁术那悬于半空、无所依托的粮草,自会化作最致命的绞索,随着时日推移,一步步勒紧他自己的脖颈!届时,敌军破绽自露,便是我军雷霆反击之时!”
吕布深吸一口气,胸膛微微起伏,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,只剩下清晰的战略视野与必胜的坚定信心。
他环视厅内众人,声音沉稳而有力,如同金铁交鸣:
“善!便依长史之策!传令诸军:自即日起,严守城池,轮番休整,养精蓄锐。无吾将令,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!我们要在这相县城下,以逸待劳,静静地,耗干他袁公路的最后一丝元气!”
初夏的黎明,是被战鼓声生生擂破的。
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雾,相县城下的原野便已被沉闷如雷、撼人心魄的战鼓声所笼罩。
那声音并非单一来源,而是从袁军连绵营盘的各个方向同时响起,初时杂乱,旋即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声浪,如同暴风雨前积压的雷鸣,带着毁灭性的压力,一波接一波地撞击着相县看似单薄的城墙。
紧接着,是无数人汇聚而成的呐喊,嘶哑、狂乱,夹杂着兵甲碰撞的铿锵,如同无数濒死野兽的嚎叫,预示着血腥的一日就此拉开序幕。
袁军阵前,李丰身披精甲,骑乘在躁动不安的战马之上,亲自于阵后压阵督战。
他的面色在晨光与火把的映照下,显得异常铁青,眼神中交织着焦灼、狠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袁术的怒火与期望,如同无形的鞭子,高悬于他的头顶,逼迫着他必须不惜代价,撕开眼前这道防线。
“冲!都给老子冲上去!畏缩不前者,立斩!” 李丰的声音已然嘶哑,他猛地挥动手中镶金嵌玉的佩刀,刀光一闪,一名因恐惧而试图从云梯旁退缩的士兵惨叫一声,鲜血喷溅,将他那身为了彰显身份而特意穿着的华丽战袍染得一片狼藉。
这位“皇亲国戚”此刻早已顾不得体面,只求能用鲜血和尸体铺就一条通往城头的道路,以卸去肩上那沉重的责任与压力。
另一侧,乐就紧抿着嘴唇,指挥着己方的弓弩手方阵向前推进。
“弓弩手!仰射!压制城头!压制!”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,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。
他并非不爱惜士卒性命,但面对如此坚城,除了用箭雨勉强为攻城部队争取一丝喘息之机,他别无他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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