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第一场霜降的那个清晨,一辆深灰色电动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溪云村。它停在翻新的村口停车场,车门打开,走下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——利落的短发,米白色羊绒大衣,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过熟悉的景象又陌生的细节。
溪云村沸腾了。
“溪月回来了!”
“是溪月!尹书记的女儿!”
“她不是在国外做艺术投资吗?怎么突然……”
尹溪月,尹晴的女儿。七年前母亲选择扎根溪云村时,她刚刚收到伦敦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。母女有过一场平静却深刻的争执,最终溪月独自远行。这些年,她偶尔回国,但很少来溪云村。在村民们记忆中,她还是那个暑假来外婆家、会爬到最高树上看夕阳的少女。而眼前这个人,身上散发着某种与村庄格格不入的气场——都市的、国际的、精于计算的气息。
尹晴在村委会办公室接到电话时,手微微顿了一下。她放下正在修改的年度总结报告,走到窗前。从这里能看到停车场,看到女儿正与几位认出她的老人打招呼,笑容得体,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。
母女的重逢在尹晴的住处进行,那是一栋改造过的老屋,保留了木结构,内部简洁舒适。溪月放下行李箱,没有立即拥抱,而是环顾四周。
“妈,你这地方改得不错,很有设计感。是请了建筑师?”
“村里自己摸索着弄的。”尹晴倒了杯热茶,“怎么突然回来?也不提前说一声。”
溪月在窗边的椅子坐下,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。“有个项目,我觉得非常适合溪云村。”她滑动屏幕,调出一份精美的方案,“‘溪云国际艺术驻村计划’——我们引入国内外知名艺术家,在村里创作、居住、展览。一期计划改造五栋闲置老屋作为工作室和展示空间,配套一个小型艺术中心,预计每年可吸引高端游客两万人次,拉动消费……”
尹晴没有看屏幕,只是看着女儿。“‘我们’是谁?”
溪月顿了顿。“我和几个合伙人成立了一家文化投资公司,专注于发掘有潜力的乡村艺术项目。溪云村是最佳选择:生态基底好,已有一定的品牌知名度,而且,”她看向母亲,“有你在。”
“所以你回来,是为了谈项目?”
“也是为了看你。”溪月的语气软了一些,但随即恢复专业,“妈,这是双赢。艺术家需要灵感之地,乡村需要活化资源。我们可以把溪云村打造成一个标杆,就像日本的越后妻有、濑户内海艺术节那样……”
“这里不是日本,溪月。”尹晴打断她,“溪云村的村民,不是为了成为艺术节背景而生活的。”
“当然不是背景,他们是参与者!我们可以设计村民与艺术家的互动工作坊,传统技艺与现代艺术的碰撞……”溪月越说越兴奋,眼睛发亮,那是尹晴熟悉的、女儿沉浸在自己世界时的神情。
但这一次,尹晴感到一阵寒意。不是因为女儿的热情,而是因为她话语中那种理所当然的、将村庄视为可塑材料的姿态。
晚上,村委会召开紧急会议。溪月作为“溪云国际艺术驻村计划”的提案人,受邀进行正式介绍。会议室坐满了人,好奇、期待、警惕的目光交织。
溪月的演技无可挑剔。三维渲染图展示了老屋如何变成明亮的工作室,茶园如何融入大地艺术,废弃谷仓如何变身现代艺术展厅。她出示了已表达意向的艺术家名单——几个在国际上颇有声望的名字。她分析了经济效益:预计每年新增收入、就业岗位、品牌溢价……
“最重要的是,”溪月总结道,“这将彻底提升溪云村的国际能见度,从‘中国可持续发展的乡村典范’,跃升为‘全球性的艺术与生态对话平台’。”
演示结束,短暂的沉默后,掌声响起,尤其是年轻人。虎子眼睛发亮:“这个规模,比我们之前想的任何项目都大!”几个民宿主已经开始计算房间预订率能提升多少。
但老人们的反应不同。福旺叔抽着烟斗,缓缓问:“那些艺术家来了,住多久?”
“驻村期一般三到六个月,有些可能更长。”
“那他们走了,这些改造的房子怎么办?还是艺术家的工作室吗?”
“我们可以继续引入下一批艺术家,或者转型为高端民宿、创作营地……”
“也就是说,这些房子,以后可能不再是村民的了?”根叔的声音很沉。
溪月耐心解释:“我们会与房主签订长期租赁合同,租金高于市场价,并且保留房主在某些时段的居住权……”
“不是钱的问题。”秀兰突然开口,她一直在抚摸膝上一块未完成的织片,“溪月,你记得村东头那栋老染坊吗?你小时候常去玩。”
溪月点头。
“你演示里要改造的第二栋房子,就是它。”秀兰抬起眼,“那栋房子是林婆婆的,她孙子在城里。如果租给你们,林婆婆偶尔回来,还能像回自己家吗?墙上挂的会是她的全家福,还是看不懂的艺术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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