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午谷,古称死道。
这里没路,只有采药人在绝壁上凿出来的野径。头顶是一线天的幽暗,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,若是失足,连回声都要等半晌才能传上来。
“闯王,咱们真要走这条道?”
牛金星抓着一根枯藤,腿肚子在打颤。
前面是一段只有巴掌宽的石梁,上面布满了青苔。风一吹,人就像挂在崖壁上的枯叶,随时可能飘下去。
李自成走在最前面。
他把战马杀了,肉分给了弟兄们生嚼,马皮裹在脚上增加摩擦力。
“不走这儿,你有翅膀飞出去?”
李自成没回头,只是把腰间的绳子紧了紧,绳子的另一头拴着那个只有十几岁的掌旗小兵。
“我不怕死。”
牛金星哆嗦着把一只脚探出去,试探虚实。
“我就怕这一脚踩空了,连能不能摔个全尸都不知道。”
“怕个球!”
李自成回头,脸上全是黑泥和划痕,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。
“阎王爷要是想收咱们,昨晚在碉楼那就收了。既然没收,那就是让咱们去汉中发财的!”
“都给老子听好了!”
他冲着身后那条蜿蜒在绝壁上的长蛇阵吼道:
“把裤腰带都给我勒紧了!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,别往下看!谁要是掉下去了,别喊救命,那是你命不好,别连累兄弟!”
队伍默默地蠕动着。
没人说话,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皮摩擦岩石的沙沙声。
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赌博。赌注是这几千条烂命,赢面……可能连一成都不到。
“啊!”
一声短促的惨叫,瞬间被山风扯碎。
队伍中间,一个小卒脚下一滑,那快风化的岩石崩了一角。他整个人向后仰去,双手胡乱抓着空气,然后像块石头一样坠入了深渊。
连个回响都没有。
“别看!”
李自成大吼一声,声音里透着凶戾。
“继续走!哪怕还剩下一个人,也要爬到汉中!”
……
汉中府,南郑城。
这里的日子,比起外面的兵荒马乱及西北的严苛新政,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。
汉中知府王得仁正坐在花厅里,听着几个本地士绅的吹捧。
“王大人治理有方啊,外面听说是流寇闹得凶,咱们汉中还是歌舞升平。”
一个大腹便便的赵员外笑眯眯地递上一张礼单。
“这是一点小意思,听说大人下个月要过五十大寿,咱们几个凑了份薄礼。”
王得仁捋着胡子,矜持地点了点头。
“各位客气了。这汉中乃是皇粮重地,又有秦岭天险,那些流寇除非长了翅膀,否则绝难飞进来。”
“本官只需守好阳平关,这里便是铁桶一般。”
“是是是,大人英明。”
众士绅连声附和,酒杯碰撞,一派祥和。
没人知道,几百里外的秦岭深处,恶鬼正在叩门。
……
三天后。
当第一缕晨曦照在汉中平原那金色的麦浪上时,几个在城外打柴的樵夫,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。
从那连鸟都不飞的子午谷方向,像鬼一样钻出来一群人。
他们不像人,更像是在泥浆和血水里泡了三天的野兽。
衣服早就成了破布条,挂在身上随风飘荡。
每个人的脚都烂了,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印子。
几千人,静悄悄的,连点声音都没有。
因为他们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,喉咙里像塞了把火炭。
领头的那个汉子(李自成),拄着一把豁了口的刀,站在山坡上,看着远处那座防备松懈的南郑城,还有那冒着炊烟的村落。
他笑了。
那笑容干裂、狰狞,却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狂喜。
“到了。”
他沙哑地说,“弟兄们,那是粮,那是肉,那是命。”
“都给老子站直了!别让城里的官老爷看扁了咱们!”
身后,那几千个原本已经快要累死的流寇,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。
那种对食物和生存的渴望,瞬间压过了身体的极限。
他们的眼睛里冒出了绿光,饿狼一样的光。
……
南郑城的北门,几个卫所兵正靠在城墙根下晒太阳,捉身上的虱子。
城门大开着,百姓进进出出,偶尔有两个推着独轮车的商贩经过,还得被卫兵拦下来敲诈两文钱。
“那是啥?”
一个年轻的卫兵眯着眼,指着远处。
“又要下雨了?这么大一片乌云?”
老卫兵懒洋洋地抬起头,看了一眼,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。
那是一片乌云。
一片由几千个衣衫褴褛的人组成的“乌云”。
没有旗帜,没有战鼓,只有那压抑到极点的脚步声。
“流……流……”
老卫兵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个核桃,嗓子都变了调。
“关门!快关门!流寇来了!”
可惜,晚了。
李自成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。
“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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