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六年春。
大别山深处,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乳汁。
牛金星裹着一件发霉的羊皮袄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山道上。他那双曾经只用来拿笔的手,现在满是冻疮和老茧,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。
“军师,前面没路了。”
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斥候从雾里钻出来,声音里透着绝望。
牛金星哆嗦了一下,扶住旁边一棵歪脖子树,大口喘气。
“什么叫没路了?翻过这座山不就是河南吗?咱们去那儿,那是咱们起家的地方,哪怕讨饭也能活下去!”
斥候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,指了指前面的一处隘口。
“被堵死了。那帮当兵的,简直不是人!”
“他们在隘口修了个怪东西。灰扑扑的,圆不溜秋,看着像个大坟包,但刀砍不动,火烧不着,上面还有一圈枪眼。”
“咱们几个兄弟刚摸过去,就被里头伸出来的火铳给撂倒了三个。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见!”
牛金星心里咯噔一下。
又是那种怪东西。
这半个月来,他们就像是被猎狗围猎的兔子,不管往哪个方向跑,最后都会撞上这种名为“碉楼”的玩意儿。
“走,带我去见闯王。”
牛金星咬着牙,转身往回走。
……
山坳里,李自成的临时营地死气沉沉。
没有炊烟。
因为只要一生火,烟柱子就会招来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——那是明军新式火炮的警告。
李自成坐在一块石头上,正拿着把豁了口的战刀在磨。
“闯王。”
牛金星走过去,看了一眼旁边树桩上拴着的最后两匹瘦马,咽了口唾沫。
“东面也出不去了。孙传庭那老狗,把咱们困在这个笼子里了。”
李自成手里的动作没停,沙沙的磨刀声在早晨的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“西边呢?”他头也不抬地问。
“西边是卢象升的天雄军。那帮河北蛮子比秦军还疯,咱们昨天试着冲了一次水牛岭,一百多个弟兄,全交代了。”
牛金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“闯王,咱们这回……怕是真遇到狠茬子了。”
李自成终于停下了手。
他抬起头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满是杀意,唯独没有惧色。
“哭什么丧!老子当年带着十八骑从商洛山杀出来的时候,比这还惨!孙传庭想把老子饿死在这儿?做他的春秋大梦!”
他站起身,大步走到一张简陋的地图前。那是一张从明军尸体上搜来的,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红圈。
“你看。”
李自成指着那些红圈。
“这孙传庭,以前打仗讲究的是猛,追着咱们屁股后面咬。现在他变了,变阴了。”
“这些红圈,就是他修的那些碉楼。”
“他不想跟咱们硬拼,他是想用这些石头疙瘩,一点点把咱们勒死。”
牛金星凑过去看了一眼,这些红圈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他们所在的这片几十里的山区,切成了一块块死地。
“这些碉楼……到底是咋修的?一夜之间就能冒出来好几座。咱们以前打砖城的法子,对这玩意儿完全没用啊!”
“管他怎么修的。”
李自成啐了一口。
“这世上就没有攻不破的堡。”
“传那一千老营兄弟,集合!咱们今晚不跑了,咱们去拔一颗钉子,给孙传庭看看,他这笼子,关不住老虎!”
……
夜色如墨。
黄土岭隘口,一座孤零零的碉楼耸立在夜色中。
这碉楼其实并不高,也就两层,但墙体厚得吓人,全是用水泥加碎石浇筑的,表面在那滑不溜秋,连个攀爬的地方都没有。
上面的枪孔里,透出一点点昏黄的灯光。
李自成带着五百名精选出来的死士,嘴里衔枚,马蹄裹布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距离碉楼两百步的地方。
“听好了。”
李自成压低声音,“待会儿冲上去,别管枪眼,先用咱们做的土盾顶住。后面的人,抱着炸药包往那铁门上糊!”
“只要炸开了门,这些明狗就是瓮中的鳖!”
“上!”
他一挥手。
五百条黑影如同鬼魅般冲了出去。
前百步很顺利,碉楼那边似乎都在打瞌睡。
可刚进入一百步内,碉楼顶上突然亮起一盏极亮的气死风灯,将阵地前照得如同白昼。
“砰砰砰。”
密集的排枪声瞬间撕裂了夜空。
那碉楼的枪眼设计得极为刁钻,不仅能平射,还能向下俯射,正好覆盖了死角。
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流寇当即惨叫着倒下,手里的土盾(木板包铁皮)在“玄武铳”的铅弹面前,跟纸糊的一样。
“别停!冲过去就是活路!”
李自成红了眼,挥舞着战刀,身先士卒。
流寇们确实悍勇,顶着弹雨冲到了碉楼下。
“炸药包!快!”
几个抱着黑色火药包的汉子冲向那扇黑漆漆的铁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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