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夜，蓟州城内，悦来客栈。
吴铭坐在二楼的房间里，对着油灯出神。他下午就到了蓟州，按信上的地址找到这家客栈，掌柜的看了信，什么也没问，直接给了他这间房。
但该来的人，一直没来。
窗外传来打更声：子时三刻。
吴铭走到窗边，推开一条缝。街道上空无一人，只有雪花无声飘落。蓟州是军事重镇，实行严格的宵禁，入夜后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，不许任何人走动。
但此刻，他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——本该按时巡逻的士兵，迟迟没有出现。
不对劲。
吴铭关上窗，吹熄油灯，和衣躺在床上，但手按在枕下的短刀上。多年的潜伏生涯让他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。今夜，一定有事要发生。
果然，丑时初，他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。不是一个人的，是一队人的，沉重而整齐，从客栈外的街道经过。
他悄悄起身，再次凑到窗前。借着雪光，他看到一队约五十人的士兵，全部披甲持械，沉默地列队行进。队伍前头有人提着灯笼，灯笼上不是“蓟”字，而是一个奇怪的符号——圆圈套三角。
夜蛟营的集结信号。
吴铭心中一凛。夜蛟营的人，居然混进了蓟州守军？而且看这架势，人数还不少。
队伍很快消失在街角。吴铭犹豫片刻，决定跟上去看看。他换上黑衣，从后窗翻出，沿着屋檐悄然尾随。
穿过两条街，队伍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宅院前停下。宅院的门开了，士兵们鱼贯而入。吴铭绕到宅院后墙，找了个隐蔽处翻墙进去。
宅院很大，里面灯火通明。吴铭潜行到正厅的屋檐下，透过窗缝往里看。
正厅里站着十几个人，有军官打扮的，也有文士打扮的。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，身穿参将服色，正对众人说话：
“……腊月十五，子时整，东、西、北三门同时举火为号。守门的都是自己人，会打开城门。城外有三伏波将军的三千精骑接应，入城后直扑总兵府、粮仓、武库。记住，动作要快，天亮前必须控制全城。”
一个文士问：“何总兵那边怎么办？”
“何可纲？”参将冷笑，“他身边的亲兵队长是我们的人。十五那晚，会‘请’何总兵去城楼观火，然后在混乱中……失足坠楼。”
众人会意，纷纷点头。
吴铭听得心惊肉跳。这是要发动兵变，夺取蓟州城！而且计划如此周密，显然谋划已久。
“还有，”参将继续道，“城外的庄园是我们的军械库，冯公公已经把东西运来了。十五之前，各营按名单分发兵器。记住，不要用制式军械，用那些磨掉铭文的。”
“那如果朝廷派人来查……”
“腊月十五之前，不会有人来。”参将信心满满，“宣府、大同也在同一天闹事，朝廷自顾不暇，哪还有精力管蓟州？”
吴铭明白了。九边三镇同时生变，是为了分散朝廷的注意力，为蓟州兵变创造条件。而蓟州一旦失守，北京的门户就洞开了。
他悄悄退后，准备离开。但刚转身，就撞上了一个人！
是个巡逻的士兵，显然没料到屋檐下有人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：“有奸细！”
吴铭拔刀就刺，但对方已有防备，侧身躲过，同时敲响了腰间的警锣！
“铛铛铛——！”
锣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。宅院里顿时一片混乱，脚步声、拔刀声、喝问声混成一片。
吴铭不敢恋战，转身就逃。但四面八方都有人围过来，他很快被逼到了墙角。
“抓住他！”参将的声音传来，“要活的！”
四五把刀同时砍来。吴铭奋力格挡，但双拳难敌四手，很快腿上中了一刀，踉跄倒地。
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，墙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：
“锦衣卫办差！所有人弃械！”
墙头上瞬间出现了十几张弩机，箭尖在雪光中闪着寒光。
参将脸色大变：“锦衣卫？怎么可能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墙外冲进来二十多名黑衣缇骑，正是孙传庭的人马。他们原本是跟踪那队可疑士兵来的，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。
“放下兵器！”为首的小旗官喝道，“违者格杀勿论！”
参将眼中闪过狠色，突然吹了一声口哨。宅院里埋伏的士兵纷纷现身，竟有上百人之多！
“杀出去！”参将拔刀吼道。
混战瞬间爆发。锦衣卫虽然人少，但个个是精锐，结阵而战，一时不落下风。吴铭趁乱滚到墙角，撕下衣襟包扎腿伤。
战斗持续了约一刻钟，参将见久攻不下，又怕引来更多官军，当机立断：“撤！”
士兵们开始有秩序地后撤，从宅院的后门迅速撤离。锦衣卫小旗官想追，但对方留下了二十多人断后，死死堵住了通道。
等断后的人全部被歼灭，参将和他的主力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小旗官走到吴铭面前，打量着他：“你是什么人？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吴铭喘息着，脑中飞快思索如何回答。说自己是夜蛟营的？必死无疑。说自己是路人？更不可信。
正犹豫间，宅院外又传来马蹄声。孙传庭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——他从庄园那边处理完，接到飞鸽传书说城内发现异常集结，立刻带人赶来。
孙传庭下马走进来，看到吴铭，愣了一下。虽然没见过面，但根据描述，他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。
“带他回去。”孙传庭没有多问，直接下令，“还有，全面搜查这座宅院，一纸一片都不许放过。”
两个缇骑上前架起吴铭。吴铭没有反抗，只是深深看了孙传庭一眼。
这个从辽东回来的名将，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。
雪还在下，但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。
腊月初十，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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