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二十，涿州大营。
京营新军三万，沿官道排成一条蜿蜒长龙，首尾不相见。队伍中央是御营——三百辆大车围成方圆，外设壕沟鹿角，内立明黄龙旗。虽是行军途中，营垒规制丝毫不乱。
李明在御帐中看着地图，营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令声、马蹄声、车轮碾地声。这是他第一次亲历这个时代的行军，与想象中旌旗招展、鼓角齐鸣的壮阔不同，更多是沉闷、疲惫与尘埃。
王承恩端着热粥进来：“万岁爷，您一天没吃东西了。军中的伙食粗糙，这是奴婢用小火煨的米粥，您多少用些。”
李明接过碗，米粥温热，飘着几粒枣肉。他喝了一口，问：“将士们吃得如何？”
“按新定章程，每人每日米一升、盐三钱，三日一肉。辎重队带了腌肉、咸鱼，沿途州县也在征调粮草。”王承恩顿了顿，“只是……今日路过良乡时，有十几个百姓跪在道旁哭诉，说县里征粮太狠，连明年的种子都征走了。”
李明放下碗，沉默。战争是个吞金兽，更是吃人兽。这三万大军，人吃马嚼，每日耗费惊人。沿途州县为了供应军需，必然加重征税。这还只是开始，若战事迁延……
“传旨：沿途征粮，须留足百姓口粮、种子。敢有竭泽而渔者，斩。另，从内帑拨银十万两，补还多征部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还有，命军法官巡视各营，凡有骚扰百姓、抢夺财物者，无论官兵，立斩。”
“万岁爷仁慈，可这样一来，粮草恐怕……”
“不够就想办法。”李明起身，“告诉徐骥，让他带工兵营去查看沿途河流，若有合适地段，筑坝蓄水，建水力磨坊。咱们自己加工粮食，减少对地方的依赖。”
正说着，帐外传来喧哗。一个年轻将领未经通传就闯进来，浑身是血，单膝跪倒：“陛下！前锋营遇袭！”
李明心头一紧：“详细说！”
“末将率五百骑兵在前探路，行至固安以北二十里处，遭遇清军游骑！约三百人，全是精骑，打了就走。我军追之不及，反被对方回马箭伤了数十人。”
清军游骑已渗透到固安？那距离北京不过百余里！
“看清旗号了吗？”
“是……是正白旗，多尔衮的部下。”将领声音发颤，“他们箭法太准，百步之外能射中面门。咱们的火铳，八十步外就没了准头。”
这是代差。明军虽有新式燧发枪，但训练不足，尤其马上射击，远不如清军自幼习射的弓马娴熟。
“传令全军：收缩队形，前后呼应。夜不收全部撒出去，方圆五十里内，清军游骑动向，一个时辰一报。”李明走到帐边，望着北方沉沉的夜色，“还有，让炮营把虎蹲炮架在车队外侧，清骑若敢冲阵，用炮轰。”
将领领命退下。王承恩小声问：“万岁爷，要不……放缓行程？等后续援军……”
“不能缓。”李明摇头，“锦州等不起。清军游骑袭扰，就是想拖延我军。咱们越慢，锦州陷落的风险越大。”
他回到地图前，手指在蓟州、三河、香河几个点上划过。这是清军可能的突破口——去年己巳之变，皇太极就是从这些地方破关而入，直逼北京。
“传袁崇焕。”李明忽然道。
半个时辰后，袁崇焕风尘仆仆进帐。他刚从大同赶来会合，一路急驰，眼窝深陷。
“陛下。”
“元素，坐。”李明指着地图，“依你看，清军主力现在何处？”
袁崇焕细看地图，沉吟道：“多尔衮攻锦州，应是佯攻。他若真强攻，祖大寿守不住半月。但至今十日，锦州仍在，说明清军并未尽全力。多铎破大安口后西进，目标可能是宣府，切断山西援军路线。至于阿济格……”他手指点在宁远，“此人勇猛，但少谋略。直扑宁远，要么是皇太极用他当诱饵，要么……”
“要么什么？”
“要么是疑兵。”袁崇焕抬头，“陛下，臣怀疑，清军真正的主力，根本不在这三路中。”
李明心中一凛：“在哪？”
“蒙古。”袁崇焕手指划向地图左上，“喀喇沁、土默特各部，名义上归附大清，实则首鼠两端。皇太极若真要以雷霆之势破关，必先彻底收服蒙古，然后从最薄弱的蓟北长城破口，直插北京——就像去年那样。”
“可他今年称帝了，再用同样战术，不怕天下人笑话？”
“正因为他称帝了，才更需要一场大胜来立威。”袁崇焕正色道，“陛下御驾亲征，若皇太极能在野战中击败御营，甚至……”他没说下去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擒贼先擒王。若皇太极能抓住或击杀皇帝，大明立刻分崩离析。
“所以这些游骑袭扰，是试探。”李明明白了，“他想知道御营的虚实，找到破绽。”
“是。”袁崇焕点头，“陛下，臣建议分兵。御营继续北上，但派一支偏师，东出山海关，做出支援宁远的姿态。若清军主力真在蒙古，见我军东去，必会加速南下，届时……”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，“咱们可以在此设伏。”
“何处？”
“密云。”袁崇焕道，“此地北有长城，南有潮河，东西山路崎岖。若清军从古北口破关，必经此地。我军可提前构筑工事，以逸待劳。”
李明盯着地图看了很久。这是一场豪赌——若判断错误，分兵东去等于削弱主力；若判断正确，则能重创清军。
“你要多少人？”
“八千精骑，一万步卒。”袁崇焕道，“但需全部新式装备，尤其是火炮。”
“朕给你一万五。”李明拍板，“但有个条件——若遇皇太极主力，不可恋战，立刻撤回。朕要的是消耗，不是决战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
当夜，袁崇焕领兵东去。御营继续北上，但行军速度明显放缓——李明在等，等皇太极露出真正的獠牙。
营火在秋夜中明明灭灭，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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