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三十，南京城外，栖霞山。
范文程扮作游方道士，在山间一座破败的道观里等待。观中蛛网密布，神像残破，只有偏殿还算完整，点着一盏油灯。
子时，沈荣如约而至。他披着黑色斗篷，只带了一个贴身仆人。
“范先生久等了。”沈荣拱手。
“沈公客气。”范文程还礼，“事情办得如何？”
“盟书已经签了，二十三家，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家族。”沈荣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，“这是各家能提供的‘帮助’：有在户部掌管漕运文书的，有在兵部职方司抄录军情的，有在工部知道新武器进展的。还有几个知府、知县，可以在地方上拖延新政。”
范文程接过名单，借着灯光细看。名单很详细，每个人的官职、能接触到的机密、以及控制他们的手段——或是钱财，或是把柄，或是承诺。
“好！”他赞道，“沈公办事果然周全。不过……这些人可靠吗？”
“可靠。”沈荣点头，“要么是家族利益攸关，要么是有把柄在我手中。而且他们不知道最终是帮大清，只以为是江南士绅在对抗新政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范文程收起名单，“我们皇帝说了，第一步，先让江南乱起来。尤其是徐骥的那个理工学院，还有那些新式工坊，必须让它们办不下去。”
“已经在做了。”沈荣道，“松江的工坊主们开始联合压价，要把官营工坊挤垮。苏州的士子准备联名上书，说理工学院‘败坏学风、蛊惑人心’。杭州那边，我让人在学堂工地‘发现’了古墓，按律要停工勘查——这一勘查，没半年完不了。”
范文程笑了：“沈公高明。那朝廷的税赋呢？”
“更简单。”沈荣冷笑，“江南的田赋、商税，历来都是糊涂账。今年秋天，这些账会更糊涂。我已经让几个知府‘病’了，税赋征收暂缓。等朝廷派人来查，至少是三个月后的事了。”
“三个月……”范文程沉吟，“够了。我们皇帝计划十月南下，只要这三个月江南能给朝廷制造足够的麻烦，辽东的压力就会减轻。”
沈荣眼神一闪：“范先生，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大清皇帝……真有把握入主中原？”
范文程没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窗边，望着山下的南京城。夜色中，这座城市灯火点点，像银河洒落人间。
“沈公，你看这南京城，繁华吧？”他缓缓道，“可这繁华，是建在流沙上的。大明的根已经烂了——士绅只顾私利，官员贪腐成风，军队士气低落。崇祯皇帝想救，但他救不了。因为他要动的，是整个既得利益集团。”
他转身，看着沈荣：“而我们皇帝，能给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东西：土地、特权、爵位。你说，他们会选谁？”
沈荣默然。是啊，崇祯要夺他们的，皇太极要给他们。这个选择题，太简单了。
“十月……”他喃喃道，“那快了。”
“所以沈公要抓紧。”范文程道，“尤其是江南的粮食。如果可能，让今秋的漕运出点‘问题’。朝廷在辽东用兵，全靠江南粮饷。如果粮道出了问题……”
沈荣心中一凛。这是要他断朝廷的命脉！
“这……风险太大。”
“风险大，收益也大。”范文程直视他，“事成之后，沈公就是江南王。世袭罔替，与国同休。”
江南王！沈荣呼吸急促。这个诱惑，太大了。
“好。”他咬牙，“我尽力。”
“不是尽力，是必须。”范文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，“这是信物。十月初一，我会在镇江等你的消息。如果事情办成了，这枚玉佩会送到你手中，后面的事，自有安排。”
沈荣接过玉佩。玉质温润，刻着一条盘龙——这是皇族的象征。
“对了，”范文程忽然想起什么，“还有一件事。南京城里有个人，叫方以智，是崇祯的心腹。这个人，最好让他‘消失’。”
“方以智？”沈荣皱眉，“他是朝廷命官，不好动。”
“那就想办法让他离开南京。”范文程道，“比如，派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，或者……让他卷进某个案子。”
沈荣若有所思：“我试试。”
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，直到东方发白。
离开道观时，沈荣回头看了一眼。范文程站在破败的神像前，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虚幻。
这个人，真的能带来他承诺的一切吗？
沈荣不知道。但他知道，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。
下山路上，他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一句诗：“黑云压城城欲摧。”
现在，黑云已经压城了。
只是不知道，最终摧垮的会是哪座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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