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十五，松江府华亭县，官营纺织工坊。
蒸汽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巨大的飞轮在蒸汽推动下缓缓转动，通过传动杆带动着三十台新式织机。每一台织机前都坐着一名女工，她们手脚麻利地操作着机器，梭子在经纬线间飞速穿行，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。
徐骥站在车间门口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眼中满是欣慰。这是大明第一座使用蒸汽动力的纺织工坊，从设计到建成只用了四个月。虽然蒸汽机效率还不高，故障频繁，但已经是划时代的突破。
“徐大人，”工坊管事匆匆跑来，脸上却不见喜色，“外面……外面围了好多人！”
徐骥眉头一皱：“什么人？”
“是……是本地的几家私营工坊主，还有他们带来的工匠，怕是有两三百人。”管事擦着汗，“他们说咱们官营工坊用新机器，抢了他们的生意，要咱们给个说法。”
徐骥冷笑：“说法？朝廷推广新技术，造福百姓，需要给他们什么说法？走，出去看看。”
工坊外，黑压压围着一群人。为首的三个工坊主都是本地有名的富户，此刻正对着工坊大门指指点点。他们身后，那些工匠们手持木棍、铁尺，个个面色不善。
“徐大人出来了！”有人喊道。
徐骥走到人群前，朗声道：“诸位聚集在此，所为何事？”
“徐大人，”一个胖工坊主上前，拱手作揖，语气却强硬，“您这工坊用新机器，一个女工一天能织三匹布，咱们的老机器，三个熟练工一天才能织一匹。这么下去，咱们的布还怎么卖？咱们雇的这些工匠，还怎么吃饭？”
“是啊！”另一个瘦工坊主接口，“朝廷推广新技术，咱们不反对。可您总得给咱们一条活路吧？要么，把这新机器的图纸也给咱们一份；要么，您这官营工坊的布别卖那么便宜，至少跟咱们一个价。”
“还有工匠的工钱！”第三个工坊主喊道，“自从您这工坊开了，工匠们都闹着要涨工钱，说官营工坊的工匠月钱二两，他们凭什么只有一两？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？”
徐骥静静听完，这才开口：“第一，新机器的图纸，朝廷已经公开了，就在理工学院刊印的《百工新技》上，一两银子一本，谁都可以买。你们自己不学新技术，怪得了谁？”
这话一出，人群一阵骚动。很多工匠根本不知道有这本书。
“第二，”徐骥继续，“官营工坊的布卖得便宜，是因为效率高、成本低。你们要想竞争，就该改进技术、提高效率，而不是要求朝廷迁就你们的落后。”
“第三，工匠工钱。”他看着那些手持器械的工匠，“废除贱籍的诏书，你们没看到吗？从今往后，工匠是自由身，想在哪家做，全凭自愿。你们给一两，官营给二两，工匠自然愿意来官营。要想留住人，就该提高待遇。”
句句在理，却句句刺耳。
胖工坊主脸色铁青：“徐大人，您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！”
“我不是逼你们，是在救你们。”徐骥语气转冷，“时代变了，各位。守着老手艺、老机器，迟早要被淘汰。朝廷给你们指了明路：学新技术，改进工艺，提高效率。你们不听，反而聚众闹事，这是要对抗朝廷吗？”
这话说得重，人群安静下来。
“今日之事，我可以当没发生过。”徐骥环视众人，“但若再有下次，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。都散了吧。”
人群开始松动。几个工坊主面面相觑，最终悻悻离去。
回到工坊内，徐骥却皱起了眉头。他问管事：“《百工新技》卖得怎么样？”
“这……”管事苦笑，“刊印了三千本，三个月才卖出去两百多本。买的大多是些小作坊主，那些大工坊主，根本不买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他们说……说那是‘奇技淫巧’，说真正的工匠靠的是手艺，不是机器。”管事顿了顿，“还有人说，这是朝廷要夺他们的产业，故意设的局。”
徐骥叹息。他知道改革会遇到阻力，但没想到这么大。
技术推广，最难的不是技术本身，而是人心。
“加大宣传。”他吩咐道，“在各地成立‘百工学堂’，免费教授新技术。还有，官营工坊可以招学徒，包吃住，学成了愿意留下的留下，想自己开作坊的，咱们提供低息贷款。”
“这……这得花多少钱啊？”
“钱的事，我去跟陛下说。”徐骥望向南京方向，“只要能让大明的工匠都掌握新技术，花再多钱也值得。”
他忽然想起皇帝说过的一句话：“工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，必然伴随着旧势力的反抗和阵痛。”
现在，阵痛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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