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厢内那片被强行维持的平静,终究还是被打破了。莺儿年纪小,耐不住这般长久的沉寂,加之窗外那近乎死水般的宁静实在太过反常,她终究没能压下心头那份越积越重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。她再次悄悄挪动身子,将车帘掀开一道稍宽些的缝隙,几乎是屏着呼吸向外窥探。
这一看,却让她险些低呼出声。
街道两旁,景象依旧诡异。行人如泥塑木雕,商贩呆立摊前,连拉车的骡马都垂首敛蹄,不见丝毫躁动。这哪里是「天冷缩着」或是「官府肃静」能解释的?这分明是……中了邪一般!
她猛地缩回头,脸上血色褪去几分,也顾不得是否会惊扰薛姨妈,转向宝钗,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惑与尖锐:「姑娘!姑娘!您快瞧瞧!今日街上怎这般安静?连卖糖葫芦的都没吆喝!方才过去那摊子,糖浆熬得咕嘟冒泡,香得诱人,那老儿却像个哑巴似的,只站着发愣,眼珠子都不会转了!还有那些人,都、都像是定了格……这……这太古怪了!」
莺儿的话语,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,虽未激起巨大声响,却让宝钗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,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嗡鸣。丫鬟的惊惶,直接撕开了她用谎言编织的脆弱屏障,将血淋淋的「异常」摊开在了明处。母亲就在身旁小憩,若被惊醒,追问起来,她该如何应对?继续用那苍白的「天冷」之辞搪塞,只怕连莺儿都不会再信了。
宝钗感到袖中那湿冷的寒意,此刻仿佛顺着经脉逆流而上,直侵心肺。她必须立刻稳住莺儿,绝不能让她将这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,更不能让母亲察觉。电光火石间,她心念电转,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波澜,甚至将那抹惯常的、温煦得体的微笑,更精细地勾勒在唇角。
她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落在莺儿那张惊疑不定的小脸上,并未顺着她的话去看向窗外,仿佛那外面的诡异景象根本不值一顾。她的声音依旧柔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抚慰人心的力量,轻轻拂过莺儿焦躁的神经:
「许是天冷,人都缩着,不愿多动。再者,这京城天子脚下,规矩本就大些,许是官府有何告示,肃静街市,也是常有的。」她语速平缓,字字清晰,将莺儿所见的一切异状,都归因于最寻常、最合理的世俗理由,「你莫要大惊小怪,自己吓了自己。若是吵醒了母亲,反倒不美。」
这番话,与其说是解释,不如说是一种带着温和命令的引导。她在引导莺儿接受这个「合理」的解释,是在用自己一贯的沉稳镇定,去覆盖、去消解丫鬟心头那份源于未知的恐惧。她不能否认异状的存在,却能重新定义异状的缘由。
言语之间,宝钗拢在袖中的手,指尖微微用力,那尚未完全融化的冰丸残核被她紧紧抵住,一股更为精纯的冷意被她强行提取,并非为了扩散神力,而是为了更彻底地压制自身那因莺儿惊叫而险些再次波动的心绪。她绝不能在此刻,让那「牡丹瘀痕」有丝毫显现的可能。
莺儿被宝钗那镇定得近乎淡漠的目光笼罩着,听着那柔和却笃定的声音,满腔的惊疑竟真的渐渐被压了下去。姑娘说得对,京城规矩大,许是自己见识少,自己吓自己了。她讪讪地低下头,小声嗫嚅道:「是……姑娘说的是,是奴婢太大惊小怪了。」
见莺儿被稳住,宝钗心下稍安,但那份沉重的压力却丝毫未减。她看似轻松地化解了一场小小的危机,实则步步惊心。维持这「完美闺秀」的从容表象,竟需要如此耗费心神,不仅要应对外界真实的异常,还要时刻编织合理的谎言,安抚身边人的疑虑,更要压制自身那不受控制的力量与那如影随形的诅咒。
车帘重新落下,隔绝了窗外那幅被神力凝固的画卷。车厢内,薛姨妈的鼾声依旧均匀,莺儿也恢复了安静,只是偶尔还会不安地搓弄着衣角。宝钗端坐着,如同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,只有她自己知道,为了维持这片刻的、虚假的平静,她体内正进行着怎样无声而激烈的抗争。这入京的路,每前行一步,都仿佛在刀尖上舞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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