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行得愈发平稳,街市的声响被远远抛在身后,仿佛隔着一重浓雾。车厢内,薛姨妈因了这连日的奔波,加之车内那股令人心神宁定的清冽气息,已靠着软垫,合眼小憩,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莺儿也受了这氛围感染,倚在角落,眼皮沉沉欲坠。
宝钗却毫无睡意。
她的全部心神,都集中在袖中那枚冰丸之上。起初只是湿冷的潮气,此刻已化作一道道细微的冰水,正沿着她的腕脉蜿蜒而下,所过之处,并非单纯的冰凉,反而激起一种奇异的、源于神格本源的悸动。那感觉,像是沉睡的力量被悄然唤醒,正试图挣脱某种束缚。袖中珍藏的冷香丸精华,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濡湿的雪水,浸润着她的袖口内里。那原本被强行约束、仅在小范围内弥漫的冷香,如同解开了缰绳的野马,不受控制地、无声无息地向着车厢更广处,乃至窗外,弥漫开去。
这不再是先前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,而是神力更为自发、更为明显的释放。宝钗能清晰地感知到,那股属于牡丹花神的「雍容秩序」之力,正以她为中心,缓缓荡漾开来。它并非恶意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抚平一切躁动的强横。
她尝试着,再次于心底默运功法,意图将那逸散的力量收回。可那融化的冰丸,仿佛成了神力宣泄的通道,她的意志如同试图阻挡涓流的沙堤,收效甚微。冰丸的融化,并非简单的物理变化,而是她神格与这凡尘俗世接触后,一种本能的、近乎欢欣又带着试探的「呼吸」。她低估了这人间烟火对她本源力量的吸引与扰动。
一丝极少见的慌乱,如同水底的暗涌,悄然浮上心头。若任由这冷香如此弥漫,接下来会发生什么?方才还只是令声浪低伏,若再加剧,是否会令行人止步,鸟雀噤声?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、超越凡人范畴的窥探?
她垂眸,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,衣袖的布料因湿意而颜色略深。她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回收了收,宽大的袖口遮掩了那不甚明显的痕迹。此刻,任何外露的异常,都可能成为崩盘的开始。
「冷香丸效力尚佳,」她在心中默念,试图用这熟悉的、代表着秩序与压制的名字来安抚自己,「只是初入京畿,水土不服,略有波动罢了。」这自我安慰,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全然信服的勉强。袖中那湿冷的触感无比清晰地在提醒她,这并非简单的「波动」,而是某种更深层次变化的开端。这凡尘的「礼法之争」,这人间的七情六欲,似乎远比她在太虚幻境中所预想的,更能牵动她稳固的神格。
入京不过半日,封印便已显出松动的迹象。前路漫漫,那贾府之中,汇聚了多少灵秀人物,又暗藏了多少风流冤孽?她所要维持的「完美」表象,所要压抑的真实情愫,所要面对的「金玉良缘」之局……哪一桩,哪一件,不是对她心神定力的严峻考验?哪一刻,哪一时,不需要她耗费心力去权衡、去伪装?
这念头一生,她便觉得袖中那湿冷之感更重了几分,仿佛那不是冰丸融化后的雪水,而是自她心底渗出的、带着焦虑的寒意。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,靠近耳根处那方才被指尖触碰过的地方,又开始隐隐发热,那淡红瘀痕的阴影,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,悬于眉睫。
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车厢内浓郁的冷香涌入鼻腔,带着镇定心神的效力,却也带着令她不安的、神力外显的标志。她必须尽快抵达薛宅,寻一处安静所在,重新调息,稳固这躁动不安的神格。否则,莫说在贾府立足,便是这入京之路,恐怕都难以平稳走完。
窗外,天色渐渐暗淡,暮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,缓缓笼罩下来。马车依旧在前行,朝着那既定的、却充满未知的方向。宝钗端坐着,维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,只有那微微颤动、紧掩着湿冷袖口的手指,泄露了她内心那一片正在无声蔓延的、关于失控的隐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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