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日的航行,终是近了终点。官船驶入京城地界的河道,水面陡然开阔,舟楫往来如织,两岸屋舍渐次繁华,人声喧嚷透过水波隐隐传来,一派帝都气象。
黛玉被王嬷嬷轻声唤起,言说即将靠岸,请姑娘稍作准备。她依言行至窗边,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。心中并无多少初至京华的雀跃,反倒沉甸甸地坠着连日来的惊惧与那镜中无声的警告。外祖母家,荣国府,那将是她的归处,亦是未知的囚笼。
她依着王嬷嬷先前指点的方向,目光越过粼粼波光与重重屋脊,极力向远处眺望,想在那一片繁华迷宫中,寻到那座注定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府邸轮廓。
起初,映入眼帘的只是寻常的黛瓦粉墙,层叠的飞檐翘角。然而,当她凝神细看,试图分辨哪一处才是荣国府时,眼前的景象却骤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——
并非看到预想中的高门大院、石狮威严,而是在恍惚之间,视野中的现实景物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,荡漾着模糊、褪色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笼罩在朦胧七彩霞光之中的、浩瀚园林的幻影!
那园林虚无缥缈,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。亭台楼阁若隐若现,小桥流水蜿蜒其间,奇花异草遍布阆苑,其格局气象,竟隐隐与母亲生前偶尔提及的荣国府花园有几分相似,却又宏大了千百倍,瑰丽了千百倍,不似人间景象。
更令人骇然的是,在那片朦胧的园林幻影之中,赫然矗立着数道颜色各异、粗细不一的光柱,冲天而起,直贯霄汉!
一道最为恢弘壮丽,呈现出雍容华贵的金黄色,光芒万丈,如同花中之王,统御群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威仪。
一道妖异炽烈,是灼灼的、仿佛能燃尽一切的赤红色,带着魅惑与危险的气息。
一道清冷孤高,是皑皑的雪白色,遗世独立,傲然绽放于冰霜之中。
还有娇俏的粉,淡雅的紫,幽静的蓝……数道光柱交织、盘旋,彼此之间既相互吸引,产生着玄妙的共鸣,又隐隐排斥,存在着无形的界限与较量。
这片幻影,这片光柱之林,仿佛是一个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、真正的「大观园」,一个由神格本源构筑的、无形的战场!
黛玉心口猛地一悸!仿佛被无数道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,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,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,想要融入那片瑰丽而危险的幻影。可同时,一股更强烈的、本能的排斥与恐惧也随之升起,仿佛那一片光华璀璨之下,隐藏着能将人吞噬的漩涡。
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脊背抵住冰凉的舱壁,想逃离这种被「窥视」、被「锁定」的感觉。那一道道颜色各异的光柱,仿佛都生着眼睛,在她望见它们的同时,也「看见」了她这不速之客的到来。
就在她后退,心神剧震的瞬间——
她体内那道一直被她强行压抑、属于芙蓉花神的、清愁而寂寥的本源光华,竟再也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!虽只一瞬,虽微弱如风中残烛,却带着一种本质上的纯净与独特,如同一滴清露,一道月华,精准无误地、义无反顾地投向了那片园林幻影,汇入了那漫天交织的光华之中!
如同水滴终于找到了海洋。
而几乎就在她这道清愁光华汇入的刹那,那片幻影之中,那道最为恢弘、最为耀眼的金黄色的光柱(牡丹),似乎极其细微地、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。那波动并非减弱,而更像是一种感知,一种确认,仿佛沉睡的王者,因感知到领域内出现了一株足以引起注意的、气质迥异的新卉,而微微抬了抬眼帘。
一股无形的、庞大的压力,隔着虚空,遥遥传来。
神格之间,已先于她们人间肉身的相见,在这命运的交汇点上,开始了第一次无声的、却足以决定未来走向的交锋与共鸣。
黛玉猛地闭上眼,不敢再看。胸口那股被牵引又排斥的撕裂感久久不散。
窗外,真实的京城码头已然在望,人声鼎沸。
而她的神魄,却已先一步,坠入了那座无形的、光华万丈的牢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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