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头的喧嚣与骚动,如同潮水般退去。贾雨村到底为官多年,强压下心中骇异,厉声呵斥住那些失态惊呼的胥吏与船工,又勉强对黛玉安抚了几句「无知下人冲撞,姑娘受惊」的场面话,便忙不迭地领着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,仿佛多留一刻,都会被那无形的「妖异」沾染。
王嬷嬷和雪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战战兢兢地回到船上,看着黛玉那异常平静却苍白得过分的脸,想问又不敢问,只默默收拾着方才被胥吏们弄乱的物事。舱内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压抑。
船只再次启航,将那片残留着枯荣异象的码头远远抛在身后。两岸景色在暮色中飞速倒退,如同她无法掌控的命运。
黛玉独自坐在镜台前。黄铜镜面打磨得不算十分光亮,映出的人影带着些许模糊的昏黄。她需要整理自己,至少在踏入外祖母家门前,不能失了林家女儿的体面,不能让人看出方才的狼狈与……异常。
她拿起那把随身携带的、母亲旧物的小巧木梳,指尖冰凉。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影像上——散乱的发丝,苍白的脸颊,唇上被咬破的伤痕已然结痂,像一点突兀的朱砂。
她深吸一口气,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,专注于眼前。抬手,欲将一缕垂落的发丝掠向耳后。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鬓发的刹那——
镜中的影像,猛地模糊了一下!
并非镜面晃动,也非光线变化,而是那影像本身,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,漾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。待涟漪平复,镜中那张属于六岁女孩的脸,依旧苍白,但眼眶周围,却隐隐约约地、缭绕着一圈极淡的、仿佛由氤氲水汽与清冷流光交织而成的——芙蓉花虚影!
那虚影朦胧,花瓣的轮廓若隐若现,带着一种非人间的、清寂而悲悯的美丽。而影像的那双眼睛,也不再是孩童的惊惶与恐惧,而是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、洞察世情般的神性悲悯,仿佛看透了聚散离合,阅尽了春荣秋谢。
那眼神,不属于她林黛玉。
黛玉吓得手一抖,木梳「哐当」一声掉落在镜台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猛地闭紧双眼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破喉咙。是幻觉!定是方才受惊过度,心神恍惚产生的幻觉!
她用力喘息了几下,指尖深深掐入方才掌心的伤口,剧烈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。她再次鼓起勇气,缓缓睁开双眼,死死盯向镜中——
异象已然消失。
镜面恢复如常,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惶恐的小脸,带着未褪尽的惊悸,眼角微微泛红,是强忍泪水的痕迹。那芙蓉花虚影,那悲悯的眼神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可她看得分明!那不是幻觉!
一股寒意,比在码头面对众人恐惧目光时更甚的寒意,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这具身体,不仅仅藏着那带来灾祸的眼泪,还藏着别的……东西?那是什么?是缠绕着她的精怪?还是……她不敢想下去。
这不是来自外界的指责,而是来自她自身内部的、无声的警告。警告她,她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个巨大的异常,一个无法融入凡俗的异数。
她不再去看那面镜子,只是僵硬地转过身,背对着那可能再次显现异象的镜面。她抬起颤抖的手,摸索着,极其缓慢而艰难地,自己将那散乱的发丝一点点抿好,整理着微皱的衣襟。
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,仿佛生怕动作大一些,就会惊动体内那沉睡的、不知名的存在。
镜中的警告,比码头的异象更让她恐惧。因为它来自于——她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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