舱内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与河水腥气混合的味道,此刻又掺入了锦被里残留的、若有若无的薰香,以及……那书页化作飞灰后留下的一丝极淡的焦糊气。黛玉蜷在榻上,目光空洞地盯着舱壁上一道细微的裂纹,那裂纹在她眼中扭曲、变形,仿佛一张无声嘲笑的嘴。
她需要一点什么,什么都好,来证明这世间并非只剩下她与这可怕的、毁灭的力量。她的视线茫然扫过,最终落在窗边小几上。
那里摆着一盆水仙。
是王嬷嬷上船前特意备下的,说是鲜亮的颜色能让人心情疏阔些。白玉般的鳞茎,碧绿挺秀的叶片簇拥着几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,在这沉闷的船舱里,确是一抹难得的、生意盎然的清新。
可这抹清新,此刻却像一根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黛玉心底最柔软、最鲜血淋漓的角落。
母亲……母亲生前最爱侍弄花草。潇湘馆外虽多是修竹,窗下却总少不了几盆应时的花卉。母亲会拉着她的小手,告诉她哪种花喜阴,哪种草耐寒,指尖拂过花瓣时的神情,是她记忆中最温柔的剪影。
一股尖锐的悲意,混着无法排遣的孤苦,再次凶猛地涌上心头。视线迅速模糊,那水仙青翠的叶片、莹白的花苞,在她泪眼中化作一团模糊的、晃动的光晕。
不!不能哭!
她猛地警醒,想起那化为飞灰的《女则》,想起码头那半枯半荣的野草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试图将那不听话的泪水逼回去。
可那悲意来得太猛,太烈。一滴泪,终究是挣脱了束缚,滚落腮边。
时间,仿佛在那一刻凝滞。
泪珠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,不偏不倚,正正滴落在水仙那最饱满的、即将绽放的纯白花苞之上。
「嗞……」
一声极轻微、仿佛冰雪消融又或烈火燎过新叶的异响。
那水仙花苞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猛然催发,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骤然膨胀、舒展!花瓣在瞬息间完全打开,绽放至碗口大小,色泽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、妖异的莹白,金黄副冠灼灼夺目,绚烂、浓烈到了极致,仿佛将一生的芳华都在这一刹那燃尽!
那股浓烈到极致的异香,如同实质般在狭小的舱房内轰然炸开,甜腻得几乎令人窒息,盖过了所有其他气味。
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极盛之美与骇人异香惊得呆了,下意识伸出手,想去触碰,想去确认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。
她的指尖,距离那极致绚烂的花瓣,只有寸许。
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——
那盛放到极致的水仙,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。
饱满的花瓣立即失去光泽、水分,迅速蜷缩、发黑、干瘪,如同被投入烈焰的纸片,眨眼间便从极致的绚烂化为彻底的死寂,化作一小撮黯淡的、了无生气的黑色粉末,簌簌飘落,只在鳞茎上留下一个丑陋的、焦黑的痕迹。
那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的异香,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,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舱内,只剩下那更加清晰的焦糊气,以及河水沉闷的流动声。
生命的极盛与瞬灭,在她眼前,完成了一次残酷而迅速的轮回。
黛玉的手僵在半空,指尖冰凉。她怔怔地看着那只剩下焦黑残迹的水仙鳞茎,看着那散落在小几上的黑色花尸。
这不是生机,这是嘲讽。是她的力量,亲手导演了这幕生死的闹剧。她渴求的一点慰藉,一点属于人间的、平凡的生机,却被她的悲伤催化成如此妖异而短暂的繁华,然后迅速堕入更彻底的毁灭。
她连靠近一点平凡的温暖,都成了奢望。
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重的寒意,从脚底蔓延至全身。她缓缓收回手,抱紧双臂,指甲深深掐入臂膀的皮肉里,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与绝望。
她不再看向那盆水仙的残骸,也不再看向窗外流动的、灰暗的河水。她只是蜷缩着,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榻上的阴影里,仿佛这样,就能躲开那如影随形、名为「林黛玉」的诅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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