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舱狭小,随着水波轻轻摇晃。王嬷嬷和雪雁在外间收拾东西,絮絮的低语声隔着帘子传来,更衬得里间一片死寂。黛玉蜷在榻上,锦被冰冷,裹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子。
离愁别绪,此刻已被更深的恐惧压过。她闭上眼,母亲病榻前苍白的面容、父亲码头边佝偻的身影、那株半枯半荣的野草、窗沿上斑驳的青苔、河面上诡异的油光……种种景象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,最终汇成一个尖锐的声音:「不祥之人!」
喉头阵阵发紧,酸楚与悲恸汹涌而上,冲撞着她脆弱的防线。她不能哭出声,绝不能。若再引来那般异象,若被王嬷嬷和雪雁看见……她们会如何看她?定会将她视作妖邪!
她猛地将脸埋进冰冷的锦被里,死死咬住被角。细弱的呜咽被厚重的织物吸收,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、细微的颤抖。她试图将所有声音、所有泪水都闷死在这方寸之间,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祥的力量也一同封印。
然而,一滴泪,终究太过滚烫,渗过了锦被的纤维,无声地滴落。
「嗒。」
一声轻响,在极度安静的舱内,清晰得令人心慌。
黛玉猛地抬起头,泪眼朦胧中,看见那滴泪正落在她随身携带的、搁在枕边的一本《女则》上。母亲曾说,女儿家当娴静知礼,这书她一直带在身边。
此刻,那滴泪正落在书页的墨字上。
异变陡生!
那方正的墨迹,如同活物触碰到盐粒般,疯狂地晕染、扩散开来,字迹瞬间模糊成一团狰狞的墨晕。几乎同时,承载墨迹的纸张,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失去水分,变得焦黄、枯脆,边缘卷曲,仿佛已在时光中经历了千百年。
黛玉惊恐地睁大眼睛,下意识伸手想去拂开那泪珠。
她的指尖刚刚触及书页。
「噗——」
一声极轻微的、如同灰烬破碎的声响。那一页书,连同上面晕染开的墨迹,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,化作了一小撮焦黑的、细碎的飞灰,无声无息地散落在锦缎被面上。
黛玉的手僵在半空,指尖还残留着那瞬间化作齑粉的触感——一种极致的脆弱与虚无。
她呆呆地看着被面上那团刺目的黑色灰烬,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这不是巧合,绝非巧合。
她的泪,真的蕴含着某种……毁灭性的力量。连这代表女子德行的书卷,也承受不住一滴泪的重量,顷刻间化为乌有。
「毁灭……」
这两个字如同丧钟,在她脑海中轰鸣。
她不再是那个只需担忧离别之苦的林家小姐。她成了一个身怀诡异力量的、危险的怪物。这认知比离别的悲伤更沉重,更绝望,像无形的枷锁,将她牢牢捆缚。
她缓缓蜷缩起来,双臂紧紧抱住自己,将脸深深埋入膝盖。不再试图哭泣,甚至连抽噎都死死忍住,只剩下单薄肩膀无法控制的、细微的颤动。
外间,王嬷嬷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,轻声问:「姑娘?可是晕船了?」
黛玉浑身一颤,用力咬住下唇,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,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:「没……没有。嬷嬷,我歇息片刻。」
声音细弱,却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。
舱内重归寂静。只有那团《女则》的灰烬,和被面上隐约的泪渍,无声地见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,以及一个六岁女孩内心如何在一瞬间,筑起一座隔绝悲伤、也隔绝自我的、冰冷的囚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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