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埂峰的云雾依旧缭绕,却再也无法遮蔽石髓初开的灵智。那日僧道论道的余音,如同刻入石髓深处的烙印,时时在它混沌初开的意识中回响。「红尘」「历劫」「经历」——这些字眼不再是虚无的音节,而是带着温度与重量的种子,在它内部那片新垦的灵田中扎根、萌蘖。
它开始「听」得懂了。
风过石隙的呜咽,不再是单纯的声响,而带着孤寂的意味。月华流照石表的清冷,不再是无感的抚触,而泛起淡淡的凉意。它甚至能分辨出晨露与夜雾的不同——晨露带着草木苏醒的生机,夜雾则裹挟着星子沉睡的呼吸。这些感知纷至沓来,细密如针,刺穿着它以往那浑噩无知的状态。它像是一个刚刚睁开眼的婴孩,猝不及防地被投入了一个声色满溢、意义纷呈的世界。
这觉醒,带来的不仅是新奇,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。
它不再满足于只是「感知」这青埂峰顶的一方天地。僧道踏云而去的自在身影,如同一个鲜明的图腾,反复在它灵智中映现。它想要移动,想要像他们一样,去往那话语中提及的、充满悲欢离合的「红尘」,亲身「经历」一番。这渴望如同内部燃起的一簇幽微而执拗的火焰,灼烧着它每一寸刚刚苏醒的灵识。
它尝试着。
起初是极其笨拙的。它凝聚起那微弱得可怜的意念,试图驱动这具承天地精华而生的石躯。它「命令」自己滚动,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偏移。然而,意念如泥牛入海,石躯岿然不动。它那苍青色的石体,在亘古的岁月中早已与这峰顶的山岩融为一体,沉重得超乎想象。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「束缚」为何物——这石躯,既是它得以存在的依托,也成了它向往自由的牢笼。
日升月落,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。它将全部初生的、纯粹的意识,聚焦于一点,试图撼动那万钧之重。有时,它仿佛感觉到石体最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近于无的震颤,像是沉睡的巨兽将醒未醒时那模糊的脉搏。但这震颤稍纵即逝,无法积累成任何实质性的移动。更多的时候,是徒劳无功的死寂,是意念撞上铜墙铁壁后的溃散。
焦灼便在这反复的尝试与失败中,如藤蔓般疯长。
它「看」着流云舒卷,聚散随心,飘向它无从知晓的远方。
它「听」着飞鸟鸣啾,振翅掠过峰顶,投入山下那一片它只能想象的、被称为「红尘」的迷蒙景致。
它甚至开始「嫉妒」起峰顶那几株虬结的古松,至少它们的根须能深入岩隙,枝叶能探向苍穹,以另一种方式,进行着有限却真实的生长与延伸。
而它,只能卧在这里。像一个被遗弃的囚徒,眼睁睁看着世界的生动与鲜活,自身却无法参与分毫。
这种认知,让它初生的灵智充满了痛苦的张力。那一点自内部生发的微光,不再稳定,时而因渴望而灼亮,时而因挫败而明灭不定。它内部的景象,已不再是混沌,而是一片渴望奔流却找不到河床的汪洋,波涛暗涌,却冲不破那无形的堤岸。
某一日,天际恰好有一行南归的雁阵掠过,发出悠长而苍凉的鸣叫。那叫声里,带着远方的气息,带着迁徙的疲惫与执着,直直地刺入石髓的灵识深处。
「去……我要去……」
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,如同惊雷,在它内部炸响。这不是僧道话语引发的朦胧向往,而是它自身灵智彻底激活后,产生的第一个完全自主的意志。
这意志诞生的刹那,它石躯内部那点幽光骤然暴涨,虽未透体而出,却让它整个灵识一片雪亮。青埂峰顶的风,似乎凝滞了一瞬,周围缭绕的云雾,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它完成了从「被触动」到「主动欲求」的本质蜕变。
然而,也就在这灵智彻底激活,自主意识最为强烈的时刻,那来自现实的禁锢感也达到了顶峰。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受到这石躯的沉重,这峰巅的孤绝。它拥有了「想去」的意志,却依然没有「能去」的能力。
这矛盾撕扯着它。它不再仅仅是那块无知无识的顽石,但也还未成为能够主宰自身命运的存在。它卡在了一个尴尬而痛苦的临界点上——意识已然高飞,身躯却深陷泥沼。
它不再尝试徒劳地移动石躯,而是将全部灵智沉浸于那「想去」的念头本身,反复咀嚼,细细品味,将这渴望淬炼得愈发精纯、坚韧。那一点灵光在内部稳定下来,不再明灭不定,而是化作一颗恒定的、清冷的星火,在无尽的禁锢中,沉默地燃烧着。
它知道,它被「困」住了。但这「困」,再也无法让它回到从前那种安然承受的状态。因为这「困」之中,已然诞生了「破」的意志。
青埂峰依旧万古寂静,唯有这颗石髓的内心,正在经历着开天辟地以来,最汹涌、最无声的风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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