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青埂峰顶,终年云雾缭绕。那石髓便卧在此处,不知几劫几世。它无知无识,无悲无喜,只承日月精华,沐风雨霜雪,通体是温润的苍青之色,内外一片混沌蒙昧。周遭的松涛云海,于它不过是一片虚无。
这日,天风浩荡,吹得云气翻涌如潮。有两道身影分云而下,一僧一道,落在峰顶。那僧人身披茫茫月色所染的袈裟,道人身着渺渺烟霞凝成的道袍,正是那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。
二人相对而坐,并未留意脚下这无知无识的顽石。大士先开口道:「近日观那灵河岸畔、三生石旁的公案,倒想起一桩旧话。那红尘之中,富贵场、温柔乡里,最易迷人心智,却也最是历劫证道之所在。」
他话音不高,却如幽谷钟鸣,一字一字,清晰地荡开。那「红尘」二字,便似一颗小小的石子,无意间投入了石髓那万古沉寂的、无波无澜的灵识深处。石髓内部那团混沌,极轻微地、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它仍不知「红尘」为何物,但那两个字音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暖洋洋的、纷繁复杂的气息,让它那从未起过涟漪的「存在」,第一次感到了某种……牵引。
真人闻言,抚掌一笑,声如清磬:「大士着相了。依贫道看来,那不过是一场大梦。梦里是悲欢离合,梦醒是寂灭虚空。何苦来哉?」
「梦也好,劫也罢,总需亲身历过,方能勘破。」大士缓声道,目光似望向那不可见的远方,「不涉那爱恨痴缠,不经那聚散离别,又如何能知这『放下』二字的真义?历劫,方能证道。」
当那「历劫」二字出口时,石髓内部那一点微茫的牵引,骤然变得清晰起来。它仍不懂何为「爱恨痴缠」,何为「聚散离别」,但它将那「历劫」与先前听到的「红尘」、「经历」本能地串联在了一处。它那混沌的灵质深处,仿佛有一粒被埋藏了亿万年的种子,终于接引到了一线天光,挣扎着,要发出芽来。
它「听」懂了。不是懂得那些词汇的含义,而是懂得了那词汇背后所代表的、一种全然不同于此刻永恒寂静的——「活」的状态。
它想要去。
它想要去经历一番。
这个念头是如此纯粹,如此原始,不掺杂任何具体的欲求,仅仅是对「经历」本身的渴望。这渴望一起,它那温润的苍青石体内部,竟自核心处,幽幽地透出一丝极淡、极微弱的光晕来,若非在光天化日之下,几不可见。
然而,它终究是一块顽石。
念头虽起,石躯却沉重如斯,纹丝不动。它只能静静地卧在那里,承接着僧道二人论道时偶尔洒落的、蕴含道韵的只言片语。那论道声时而如清泉流淌,时而如松风过耳,但它再也听不进去了。它全部的、初生的、微弱的灵智,都被那「想去」的念头所占满。
它「看」着僧道二人谈兴既尽,起身拂衣,再次踏云而去,身影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,那般自在,那般洒脱。反观自身,却只能困守在这方寸峰巅,动弹不得。
青埂峰重归寂静。不,是比以往更加死寂。以往的寂静是它本身的状态,如今的寂静,却成了它灵智初醒后感受到的第一重牢笼。风依旧吹,云依旧流,松涛依旧起伏,但这些外物,再也无法与它无关。它第一次,感觉到了「孤独」。
那一点自内部生发出的微光,并未随着僧道的离去而熄灭,反而在这片亘古的孤独与寂静中,执拗地亮着,像一颗不肯臣服于黑夜的星子。
它记住了。
记住了「红尘」。
记住了「历劫」。
记住了「经历」。
它将这最初的一念,深深地刻入了自己刚刚苏醒的、尚显稚嫩的灵智最深处。这念头,与它那无法行动的石躯,形成了第一道尖锐的、无声的冲突。渴望在内部奔突,却寻不到任何一个宣泄的出口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许是一瞬,许是又一轮寒暑。在它因这初生的渴望与现实的禁锢而倍感焦灼之际,它那朦胧的灵识,隐约捕捉到极遥远的天际,似乎有金光一闪。那金光并非实质,而是一种无形的、浩大的、充满秩序与规则的力量的惊鸿一瞥。那力量冰冷而威严,仿佛一张早已织就的、覆盖天地的巨网。
石髓不懂那是什么。但它初生的灵智,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寒意,一丝束缚。那金光似乎「看」了它一眼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漠然的审视,旋即隐去,仿佛只是它的错觉。
然而,感觉留下了。
它依旧静卧山巅,不言不动。可它内部,已不再是原来的混沌。那一点灵光,那一道渴望,与那一丝来自天际的、冰冷的束缚感,交织在一起,让它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无思无虑的境地。
它归于表面的平静,心绪却再难安宁。它等待着,连它自己也不知在等待什么。只是那「想去经历一番」的念头,已如胎动,在石腹中生根,再难磨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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