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十八,顾慎之生日这天,上海落了场轻雪。
清晨推开书店门时,细雪正无声地飘着,在青石板路上积起薄薄一层。我清点完昨日的账目,从柜台底层取出那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盒子。
“依萍姐,这是给顾先生的生日礼物吧?”可心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。
我抬起头,看见她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糕走下来,身上穿着桃红色的新棉袄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自打可云病情好转,这丫头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。
“嗯。”我把盒子放进手提袋,“一会儿我去学校一趟。”
“顾先生肯定会喜欢的。”可心把桂花糕放在柜台上,眼睛弯成月牙,“上次他来家里吃饭,夸我母亲做的点心好吃,我母亲高兴了好几天呢。”
我笑了:“你母亲今天在家?”
“在呢,正教姐姐绣新的花样。”可心说着,看了眼窗外的雪,“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,依萍姐您路上当心些。”
正说着,书店门被推开了。李副官走进来,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。
“依萍小姐,”他摘下帽子,脸上带着笑,“可云问问,今天顾先生生日,家里准备了几个菜,晚上要是方便,想请顾先生来吃个便饭。”
“他今天学校有事,怕是抽不开身。”我说,“替我谢谢可云,她有心了。”
李副官点点头,又看向可心:“你妈说让你早点回去,帮着备菜。”
“知道啦爸,我晌午就回。”可心应着,转头对我说,“依萍姐,替我向顾先生说声生日快乐。”
我应下,拎起手提袋出了门。
雪天的街道比平日安静。黄包车夫老陈是我的熟客,见我出来,忙从避风的屋檐下站起身:“陆小姐,今儿雪天还出门?”
“去圣约翰大学。”
“得嘞。”老陈接过我的手提袋,小心地放在车座旁,“您坐稳,雪天路滑,咱们慢些走。”
车轮碾过薄雪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路过霞飞路时,我看见云裳阁的橱窗里已经挂出了可云绣的梅花手帕,在素雅的展示架上格外显眼。
“那是可云姑娘的手艺吧?”老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“我闺女前两天刚买了一条,说绣得可精细了。”
“是她的绣活。”我说。
“真好。”老陈感叹道,“李家这是苦尽甘来了。”
车到圣约翰大学时,雪渐渐停了。文学院的红砖楼在雪中静默矗立,只有几扇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。我踩着薄雪走上二楼,在顾慎之办公室门前停下,抬手轻叩。
“请进。”
推开门时,他正站在窗前看雪景。听见声音转过身来,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一亮:“陆小姐。”
“顾教授。”我把手提袋放在他堆满书籍的办公桌上,“生日快乐。”
他笑了:“难为你每年都记得。”
“该记的总要记得。”我解下围巾,环顾这间熟悉的办公室。三年了,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——满墙的书,成堆的资料,窗边那盆绿萝倒是郁郁葱葱。
“喝茶?”他走到茶几旁。
“我来吧。”我接过茶壶,“寿星今天歇着就好。”
他倒不推辞,在书桌后坐下,目光落在那份牛皮纸包上:“今年是什么?”
“打开看看。”我一边泡茶一边说。
他拆开包装,里面是个深棕色的皮质盒子。打开搭扣,黑色天鹅绒内衬上整齐排列着几样精巧的物件:一根银色的金属细棒,几颗看似普通的黑色纽扣,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盒,还有一卷特制胶带和几粒微型电池。
顾慎之拿起那根金属棒,对着光仔细端详。金属棒一端有极细的孔洞,另一端是可旋转的环。
“骨传导耳机。”我说,“贴着耳后颞骨就能听见声音,不用塞进耳朵。旋转这里调音量。”
他又拿起一颗纽扣,轻轻按压,发现表面有微弱的弹性。
“麦克风,有效距离三米。外壳做了亚光处理,不易反光。”
最后是那个金属盒。顾慎之打开盒盖,里面是精密的电路板,焊点工整如机器焊接。他仔细看了许久,才抬头看我:“你做的?”
“零件是旧货市场淘的,重新设计组装。”我走到他身边,指着电路板一处,“最难的是降噪。试了七种方案,最后在老式收音机的滤波器上找到灵感,配合三层屏蔽,现在背景噪音几乎听不见。”
顾慎之没说话,只是将每样零件都拿起来细细端详。他的手指修长干净,拿着那些精密器件时有种特别的协调感。
“试试?”我说。
他点头,拿起骨传导耳机。但因为头发短,试了几次都戴不稳。我忍不住笑了:“我来吧。”
接过耳机,我绕到他身后。拨开他耳后头发时,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。他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,随即放松下来。
耳机贴好,我退后一步,拿起纽扣麦克风粘在自己衣领内侧,打开金属盒开关。小红灯亮起。
“顾慎之,”我对着衣领轻声说,“能听见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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