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副官踏进书店时,脚步有些踉跄。早晨的阳光斜照进来,把他额角的汗珠照得发亮。
“大小姐,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医院那边……出事了。”
我放下手中的布料样本:“慢慢说。”
“昨天下午,来了三个人。”李副官咽了口唾沫,“穿中山装,拿公文包,说是南京来的公务人员。他们进了老爷病房,把如萍小姐请出来了。谈了一个多钟头,出来的时候,老爷那张脸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找合适的词。
“怎么样?”顾慎之从楼梯上走下来,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。
“黑得像糊了的锅底。”李副官终于说出口,“如萍小姐进去时,看见老爷在纸上写了个‘逆’字,只写了一半,笔就掉地上了。手抖得厉害,根本握不住。”
空气安静了几秒。柜台后的可心停下了擦拭的动作,后院传来的缝纫机声也停了。
“什么人?”顾慎之问得平静。
“说是司法部特别调查科的。”李副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,“这是他们留下的联系方式。他们跟如萍小姐说,后续可能还需要家属配合。”
我接过纸条,上面是钢笔写的名字和电话号码,字迹工整。
“他们还说什么了?”我问。
“问了很多老爷以前的事。”李副官回忆着,“在东北带兵的时候,这些年生意上的往来,还有……王雪琴那些事。如萍小姐吓坏了,一晚上没睡。”
顾慎之走到窗前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:“终于来了。”
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。可心接起来,听了几句,朝我招手:“依萍姐,安娜律师。”
我接过听筒。
“依萍,你听我说。”安娜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,带着律师特有的冷静,“司法部有朋友给我透消息,陆振华被列入历史问题调查名单了。调查组已经到上海,下一步就是正式约谈。”
“这么快?”
“南京那边动作很快。”安娜顿了顿,“你……有个心理准备。这种调查,家属往往也会被问询。”
挂断电话,我看见顾慎之正看着我。他的眼神很平静,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天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他问。
“该怎么说就怎么说。”我走回桌边,把布料样本整理好,“他做过什么,没做过什么,实话实说。”
顾慎之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
下午两点,调查组的人来了书店。
两个人,一老一少。年长的戴眼镜,西装熨得笔挺,自我介绍姓陈。年轻的那个提着黑色公文包,手指关节处有钢笔磨出的茧。
“陆依萍同志,”陈调查员说话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很清晰,“我们了解到你和陆振华先生的关系。今天来,是想了解一些情况。”
可心端来茶。陈调查员接过,放在桌上没动。
“您请问。”我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
“根据记录,你于今年三月离开陆家。”陈调查员翻开笔记本,“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?”
我从那个雨夜说起。鞭子,日记,决绝地离开,在弄堂里租下第一个小房间。没有渲染情绪,只是陈述事实。
年轻的调查员在纸上飞快记录,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关于陆振华先生的商业活动,你了解多少?”陈调查员继续问。
“离开陆家时我十九岁,不过问生意上的事。”我说,“后来接手陆氏商行的部分业务,是在王雪琴的事情曝光之后。重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账目问题,都写在重组报告里了。”
“具体是哪些问题?”
“虚报利润,偷漏税款,还有一些资金往来去向不明。”我说得很客观,“报告在顾教授那里,如果需要,可以调阅。”
陈调查员点点头,又问了几个细节。时间,地点,涉及的人名。我一作答。
谈话快结束时,陈调查员合上笔记本:“陆同志,感谢你的配合。市妇联对你的表彰,我们也看到了。新时代需要你这样的女性。”
送他们出门时,我看见街对面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迅速转过身去。顾慎之站在我身后,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。
“看见了?”他低声说。
“嗯。”
“不止一拨人在关注这件事。”
回到楼上,顾慎之推开隔壁房间的门——刚才谈话时,那扇门一直虚掩着。
“他们问得很专业。”他说,“不是走过场。”
“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?”
顾慎之走到书架前,抽出一本厚厚的《民国法律汇编》:“偷税漏税,经济处罚。历史问题……要看性质有多严重。”
他把书放回去,转身看着我:“依萍,陆振华早年跟东北军关系很深,后来在上海做生意,有些手段不那么干净。这些事,不是秘密。”
“所以这次……”
“所以这次是清算。”他说得很直接,“只是早晚的问题。”
第二天一早,尔豪回来了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