尔豪的调查从闸北区的棚户区开始。
第二天中午,他回到书店,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字。手脏了,鞋上沾着泥,但眼睛里有种久违的光——那是人找到了自己价值时才有的光。
“依萍,”他把笔记本递给我时,这个称呼在他舌尖转了个弯才吐出来,不再是从前那个居高临下的“你”或者干脆省略称呼,“我采访了七个家庭,都差不多——男人失业,女人找零工,孩子饿得哭。最惨的一家,夫妻俩带三个孩子,住八平米的棚子,一天只吃两顿,都是稀的。”
我翻开笔记本。尔豪的字迹比之前工整许多,记录得很详细:姓名,年龄,原职业,失业原因,家庭情况,每日开销……
“这个王阿福,”我指着一处,“原来在永昌纺织做搬运工,工钱怎么从三十块降到十五块的?”
“说是厂子效益不好,先降工钱,后来干脆辞退。”尔豪说,“辞退时给了十块大洋遣散费,一家五口,撑了一个月就没了。”
“没有找其他工作?”
“找了,找不到。”尔豪苦笑,“现在满大街都是失业的,一个扛包的活儿,几十个人抢。”
我合上笔记本:“写得不错。但还缺一样东西。”
“缺什么?”
“照片。”我说,“如果有照片配合文字,更有说服力。”
尔豪愣了下:“我没相机……”
“我有。”顾慎之从楼上下来,手里拿着一台小巧的黑相机,“德国产的徕卡,借你用。但小心点,很贵。”
尔豪小心翼翼地接过相机,像捧着一件珍宝。
“明天再去一趟,”我说,“拍些照片回来。注意,要拍真实的,不要摆拍。也不要拍得太惨,让人看了绝望。要拍出他们的坚韧,拍出他们还在努力生活的样子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尔豪点头。他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,又说:“依萍,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这话说得真诚。我摆摆手:“去吧,稿子我今晚改,明天登在广播周刊上。”
尔豪走后,顾慎之走到我身边:“他变了。”
“人是会变的。”我说,“尤其是在摔得头破血流之后。”
下午两点,广播节目时间。
今天的主题是“经济寒冬里的民生多艰”。我请了两位嘉宾——一位是纱厂女工互助会的负责人,一位是刚失业的码头工人。节目还没开始,安娜律师匆匆赶来,脸上带着一丝凝重。
“依萍,有件事要告诉你。”她把一封拆开的信放在我面前,“何书桓今天上午去了我的事务所,留下这封信。他说……希望我能出面‘调解’你和陆家的关系。”
我拿起信。何书桓的字迹端正得近乎刻板,措辞彬彬有礼却暗藏锋芒。信里说,他听闻陆家近况艰难,陆伯伯卧病在床,如萍心力交瘁,而依萍你事业蒸蒸日上,理应“顾念亲情血脉”,“略尽绵薄之力”。信末甚至引用了《孝经》里的句子:“孝悌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。”
我把信放下,笑出了声:“他这是拿圣贤书来压我?”
“不仅如此。”安娜摇头,“他暗示,若你置之不理,他会在社交圈和某些小报上,‘客观陈述’陆家当前的困境与你的‘选择’。依萍,他在用舆论威胁你。”
我想起原剧情里何书桓那种自诩正义、好为人师的做派。这一世因为我的改变,他没能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,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。
“安娜,”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“今天的节目,我们临时加一个环节。”
“什么环节?”
“关于家庭关系与法律义务的普法环节。”我看着那封信,“既然何先生这么关心‘孝道’,我们就好好讲讲,法律到底是怎么规定的。”
安娜眼睛一亮:“好主意。”
三点整,节目开始。
我对着麦克风,声音通过电波传向上海滩的各个角落:“各位听众下午好,欢迎收听‘上海女性之声’。最近经济不景气,大家日子都不好过。今天我们请来了两位特别的嘉宾,他们会讲述普通人在这个寒冬里的故事……”
节目进行到一半时,我话锋一转:“刚才我们听到了许多真实的声音。而在这样的艰难时刻,家庭本应是温暖的港湾。可现实中,家庭关系往往也面临考验。今天,我们特别邀请安娜律师,为大家讲解一些与家庭有关的法律常识。”
安娜接过话筒,声音清晰平稳:“最近有不少听众来信咨询关于子女赡养父母的问题。今天我就借此机会,把法律的相关规定说明白。”
她一条条娓娓道来:“根据现行《民法·亲属编》规定,子女对父母确有赡养义务。但这个义务有几个明确的前提——”
她顿了顿,让听众有时间消化:“第一,父母须是无劳动能力或生活确有困难。第二,子女本人须具备相应的经济能力。第三,赡养的标准是保障父母基本生活所需,而不是维持其原有的生活水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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